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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行发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巍峨高耸的雪山在眼前陡峭着呼啸而过,他的瞳孔中充斥着满目滚烫的白,远山尽头的那点黛蓝雾色生长似的蔓延着,它们无尽地回旋、上升,而后骤然崩塌,陷落成一片寂静。
一片纯白的寂静。
陆风行眨了眨眼。
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儿,一个白裙子的小姑娘。
她正眉目舒朗地笑着,从纯白中很轻快地走来。
她笑着喊:“哥——”
阳光在她身后被切割成了盛夏的碎片。
那光刺痛了他的眼,当陆风行再度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后座上。
眼前是少年单薄的背影,熨着简单的皂角气息,是令他熟悉而又安宁的感觉。
身后追逐的少女不满地笑骂着,少年们肆意地大笑,拥住满怀的风。
陆风行感觉自己像是在飞。
也许并不是他在飞,因为他看到了前方急速坠落的身影。
她的长发肆意地飞舞着,分明是在坠落,恍惚间却像是要飞向很远的远方。
像是一只自由的纸飞机,亦或是御风而行的鸟。
刺目的阳光灼烧着他的视线。
又是一片纯白的寂静。
梦醒了。
烟雨潇潇而下,静默的山林在雨帘中蒸腾起一派浅淡的草木清香。
天幕低垂,阳光的碎片在沉云的缝隙间散着幽谧的蓝色微光。
陆风行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脖颈,雨滴溅落在他脚边,迸发出阵阵令人悚然的凉意。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锋利的刀刃贯穿脖颈的痛意再度蔓延而上,陆风行失神地抚过本该是伤口的地方那处光洁的皮肤,雨珠穿透他的身体,没入潮湿的土地。
陆风行看着自己飘在空中的身体,失语片刻,决定接受自己变成了一只阿飘的现实。
他第一次以新奇的目光来打量这个世界,发现自己变成鬼后,虽然触碰不到任何事物,却仍然保留着正常人类的五感。
在他愉快地决定下山之后就去电影院蹭几场免费的电影时,视野中的半山腰处突兀地出现了古怪的一行人。
那是一列很单薄的队伍,他们自蜿蜒的山路缓慢地盘旋而上,像是苍白皮肤上浅浅缠绕着的刺青。
陆风行虚虚地眯起了眼。
为首的男人撑着一柄黑色雨伞,黑色的风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的面容在伞下的阴影中晦暗不明,却让陆风行感到一股无来由的熟悉感。
生前的记忆混乱而又朦胧,他驻足思索了片刻,仍未想起这种熟悉感缘何而起。
但当看到后面抬着一副厚重棺椁的人,陆风行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更是在看到队伍末尾几个身着警服的人时,达到了顶峰。
怀着满腔的疑虑,他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这只送葬的队伍。
隔着安全的距离,陆风行远远地注视着队伍前面那人的背影,看他沉默又肃穆地迈出一步步。
早已不再鲜活跳动的心脏似乎从他见到这个男人起,就压抑着一种奇异的鼓噪。
他怔忪地按上了心口。
明明眼前男人的身影始终挺立如松,但陆风行却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沉静表面下封存的脆弱与疯狂。
他走在绿茵迷蒙的早春山道上,却像是犹被风雪留在了凛冬的凌厉松风之中,带着萧索的灰败之意。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无由地想要追上遥远前方的那人,却见队伍不知何时停下了步伐,在山顶一座簇新的墓碑前驻足。
雨正很低沉地下着,水迹从墓碑上蜿蜒着淌下,仿若洇湿的泪痕。
墓碑上只有七个鲜红的字。
——挚友陆风行之墓
陆风行失神地凝望着那几个大字,目光一寸寸逡巡,描摹着那笔力遒劲的一笔一划,凉意自脊背摸索着蔓延而上。
他全都想起来了。
沉默地注视着湿润的泥土将自己的棺材沉沉地淹没,陆风行看向男人的目光流露出无奈与温情,一如时光仍停滞于曾经的那段岁月。
他看着男人示意旁人离去,那几名警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陆风行慢悠悠地上前,本想跨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无奈他的身形直直地穿了过去,便只好摆了个似乎是靠在上面的滑稽姿势。
只可惜眼前的人不再会看见,也不再能被他那么轻易地逗笑了。
思及至此,他无奈地勾起一点笑意,很平常地向眼前人致意:“久违的重逢。阿簌,好久不见。”
谢晚簌当然听不见他的话。
陆风行看着眼前人将黑伞轻轻地放在他的墓碑前,低垂的鸦羽零落地簇着雨露,像是停栖于他眼睫之上,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雨沁湿了他的发,他漆黑的瞳仁中同样浸着一场摇曳的风雨。
他近乎是无奈地纵容着,看着谢晚簌单膝跪在了他的墓前。
在淅沥雨音中,陆风行听到他艰涩地开口,声音仿若生生从喉中撕裂而出。
“你明明承诺过,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
“你从前,从不背弃诺言的……”
良久,他徐徐抬起了头,笑容苦涩又悲凉。
陆风行错觉他们的目光正在生死倾颓的虚实中交汇。
眼前人向他许下了承诺。
“我将会完成你的愿望,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我以生命向你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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