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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国林市。
晚上七点多，于琳安正和姐姐姐夫一起去往李家家宴。
李家老爷子李立，于琳安姐夫李正浩的爷爷，今天又来了兴致，叫一大家子出来聚餐。
三人到的时候李家人已经齐了，跟大家打过招呼就入座。
李正浩见大家都不动筷子，奇道：“大家怎么还不开吃？”
李立：“别急，还有一个人。”
他不多说，李正浩看向旁边的张叔。
张叔，全名张阳，虽然不是李家人，但从年轻起就跟着李立合伙干事业，二三十年的交情，老爷子待他十分亲近。
张阳解释：“今晚要来一个客人，叫沈亭轩，跟你同辈。他舅早年受过你爷爷照顾，后来去外边发展了。本来说这次回来办事顺道看看你爷爷，结果生病住院了，是他侄子替他来。你爷就把人叫来聊一聊，派人去接了，应该快到了。”
说完他叮嘱李正浩：“他舅在外面干得不错，这侄子也有能力，你们都是年轻人，有话说，好交朋友。”
李正浩点头。
没多久，包厢门打开，走进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
于琳安一下子被他吸引了目光。
他的身材像白杨树那样挺拔高挑，肩膀宽阔，双腿修长。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有力而沉稳却不失轻盈，透着成熟的从容和坚定，这样的气质吸人眼球又让人感到一阵来自心底的尊敬和畏惧。
那身一看就很高级的黑色西装为他本身的威势更胜几分，无形的十八米气场瞬间震慑全场。
于琳安在跟他一瞬间的对视后移开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仁漆黑，深邃如同海洋最深处的漩涡，只对视一眼就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又锐利似带电的光剑，刹那间将所有的心思看穿。
那是极致的纯黑和极尽的斑斓，仿佛看过了无数岁月，容纳了所有善恶，最终沉淀成不动声色的无波无澜。
客人很快入座，就在张阳旁边。
李立：“亭轩，你舅舅怎么样了？”
沈亭轩：“舅舅血压高，住院后稳住了，不要紧。”
他的脸上带着最适合这种场合的微笑，既不疏离也不亲热。
“哎，我们爷俩都多久没见面了。以前他总说忙，没空回来。现在身体又出了问题。他今年五十有五了吧，岁月不饶人啊！”李老爷子感慨一句，转而又说，“不过今天见了你，我也是真高兴！”
他说着，一双眼睛又仔仔细细将沈亭轩打量了个来回，欣慰地不住赞叹：“好小子，好小子。”
这个称呼是方言，表达长辈对优秀小辈的诚心夸赞和真心喜爱。
沈亭轩客气道：“您谬赞了。”
这话挑不出错，但态度到底冷淡。李老爷子很不得劲儿，勉强保持住热情，说了一句“今晚吃好”后便不再同他找话。
张阳怕冷了场，紧接着就笑呵呵问，“贤侄在这边忙什么？来给你舅舅谈大生意？”
沈亭轩：“哪里，只不过代舅舅过来看看店面的情况。”他舅舅是开连锁超市的，店面一开谁都能看见。
接下来张阳的问题和攀谈都被沈亭轩简单带过，明显不想深入交谈。
张阳说得口干舌燥半点有用的东西都套不出来，一张笑脸也维持不住了。
他心里窝火。在林市，他可以说有些名气，谁见了不凑上来恭维几句。现在他放下身份陪一个后辈说了这么半天，结果人家半分不领情。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浩儿，别光顾着吃。”张阳见李正浩一直不说话，像是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嘱咐，心里更是不爽。他压着气，强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笑骂。“跟亭轩多聊聊，年轻人共同语言多，多交流才能进步。”
李正浩避无可避放下筷子，嘴角缓缓拉起被迫营业的微笑。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和沈亭轩搭话，真的！
这个人太优秀，气场太强大，衬得他黯然失色（他自认为是李家孙辈的翘楚，这个家未来的希望），他连和他对视的底气都没有。
“沈哥，您要是有空想转Z市，我可以做您的向导，随叫随到。”
这么一句话李正浩说得语气发虚，他根本不觉得人家对给他机会。
果然沈亭轩表示有没有空要看具体情况，这就相当于婉拒了。李正浩立时没了话说，桌上其他人也都不开口，包厢一时安静下来。
同一个屋子里，不同人的安静是不一样的。
李家人是安静得尴尬，沈亭轩却是安静得怡然。
没一会儿，张阳在无力的不安和怒火里点燃一支烟。他们早年起家，摸爬滚打，都不在意这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很快，烟味儿飘过来，于琳安努力放轻呼吸。
隔着飘飞的白烟，于琳安看见张阳的脸上似乎带着压抑的烦躁。
下一刻张阳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脸色一变，露出微笑。
那笑杂糅了长辈的慈和与一股半遮半掩的轻视，以及一种莫名的兴奋（？），最终混合成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像一个奇怪的、粗糙的、令人不适的假面。
很快，这张假面的嘴唇动了。
“小安啊，叔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现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于琳安：？
于琳安：“和我有关的话？”
张阳点头：“对。”
于琳安心中惊讶，面上礼貌一笑：“您请说。”
其余人也好奇，纷纷看向张阳。
张阳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这才开口：“你的老家是黎城吧。”
他眼睛眯着，带着笑意看着于琳安，等她确认。
于琳安：“是。”
张阳：“黎城是一块风水宝地啊，自古以来出了不少人才。远些时候的大才子、大善人，像原平举、张峰。近一点的也有，陈毅是改革先锋、王佳乐是大作家，一个比一个优秀。知道的谁不说一句人杰地灵，是不是？”
这么一大段话，他说得比平时语速慢，每一个字都拉长了调子，脑袋还跟着节奏微微摇晃，问完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一个人搭腔：“是啊，黎城虽然不大，但名声不小，都说那里出名人。谁不知道黎城精神——善良、聪明、勇敢啊！”
张阳：“小安，我和你这位叔说得对吧？”
这是事实，语文历史品德课本上都讲过，上过初中就知道。
于琳安：“对。”
接着张阳皱起了眉头，似乎大惑不解般地看着于琳安：“嘶——，那我就很奇怪了，你也是黎城出来的，怎么和这三个词一点都不沾边呢？”
他话音一落，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于琳安的脑子发生短暂的空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被骂了，接着涌起强烈的愤怒。
但她依然保持镇定。她直视张阳的眼睛，声音清亮：
“我也有个疑惑。大盛国君刘志、北黎丞相高使明、西越武将朱启，这三位鼎鼎大名，每一位都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可是，我今天遇见了您，也就同时看见了这三位。您说，我今天是不是很有幸？”
于琳安实在忍不住了。这不是张阳第一回找她不痛快，之前姐姐姐夫说亲，双方长辈见过几面，于琳安跟着自己的母亲自然见得到他。
张阳这人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她不顺眼，每次都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用长辈的口吻委婉贬低她，教训她两句。
之前也有一次，是在只有李家人的场合，叶芳那会儿有事不在，他就正大光明说她大学的专业不好，学这个都没大出息。
那次于琳安只讲理地辩了两句。
这次他竟然直接开骂了！这还能忍？！
她说完，席间还是一片安静。
张阳没听懂她话里的具体意思，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从没想到这个印象里话不多的女孩竟然还敢在他的地盘反抗他，回击他。
比起被骂的愤怒，他更多的是始料未及的错愕。
正要拿长辈身份继续说话时，于琳安的姐姐，叶芳，猛地站起来。
她眼睛泛红盯着张阳，想质问张阳为什么骂自己的妹妹，却因为太激动发不出声音。
听到张阳突然发神经骂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妹妹，还这么直白难听，她当下脑子就烧成了一团火，烧得她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
“芳芳，别激动。”旁边的李正浩赶紧站起来轻拍妻子的后背，又看看想要说话的张阳，劝道，“都不说了都不说了，大家和和气气吃顿饭，先吃饭，菜都快凉了。”
“我饱了。安安，我们走。”叶芳一手抱着自己两岁的孩子，一手拉住于琳安的胳膊，转身就走。
李正浩紧跟上留人，却劝不住。
他转身对其他人说，“那我先送她们回去，你们继续，吃好喝好啊。”
三人走后，众人互相看看，继续吃饭。
李老爷子严肃着脸，说了声“胡闹”。
他自觉是最大的长辈，不愿掺合下面小辈的事情，事后简短评一句也就够了。
当着这么多人，先是被一个姑娘顶嘴，接着又差点被小辈的媳妇指着鼻子骂，张阳觉得十分没面子，这会儿极力挽尊。
“哎呀，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听不得一点长辈的教育。”他看向沈亭轩，“别看这姑娘看着乖，其实傲得很。”
沈亭轩没回应，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张阳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继续解释，“她考上大学，毕业拿了□□，就自认为高人一等，看不上我们这些没上过大学的。
我之前想让老二侄子跟她认识认识，三推四请人家才肯见面，结果一顿饭没吃完人就走了，回去还到处跟人说我那侄子的不是。你说气不气人？”
沈亭轩礼貌笑笑，不说话。
张阳：“就仗着多读那点书，跟人说话都转弯子。听听刚才她说的话！就会卖弄！”
席间一直在吃饭的一个眼镜男孩突然开口：“张叔，人家也不算卖弄，又不是多高深的。我今年高二，历史书上刚学过。”
连初中都没上完的张阳：“……那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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