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鱼暖

晓月秋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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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到了燕南，却不知该去何处，心中添了生平未有过的情怯。

随便坐下吃茶，听店家天南海北的谈。

“客官的风骨看起来和燕南人不同，是从别处来游玩的吧？”江言答道“正是，故人儿时的家乡是燕南。常听她说起燕南好，此行特来一观。”

店家的声音在江言的耳朵中慢慢模糊到听不见，日光忽盛，湖边一抹娇俏身影跳入眼中。身上鹅黄中衣套着黛青外衫，衣上用掺了银丝的线绣出活灵活现的黄鹂鸟，下裙是同色相间的百褶裙。发间有迎春绢花点缀，随着头上的蝴蝶珠花摇晃。日光倾泻在她身上变成点点金光，越发衬得她面如春雪，几缕发丝绕在耳边更添妩媚。她微微歪着头，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望着同行的颀长男子，不知男子说了什么，惹她发出清脆笑声。女子的笑脸与江言印象中的柳渔忽地重叠，江言不受控制地站起来。

“阿鱼……”

五年前的冬天黑雪漫天，江言力竭倒在了战场上。

寒风冻结了伤口的血，倒下的瞬间伤口瞬间崩裂开，可江言的大脑已经迟钝地感受不到疼痛。江言艰难地呼吸着，看着棉花一样大的雪从天空纷纷落下，压在身上，他喘不过气来。映照战场的火光变得暗淡，有雪花落在了眼睛里，江言不受控制地闭眼，却没了再睁开眼的力气。

“醒醒，快醒醒，别睡觉……”是阿鱼的声音，从好远的地方传来。阿鱼来了吗……江言从一片漆黑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柳渔用简易的担架拖着。柳渔的手紧握住肩膀上的麻绳，细嫩的手心此时已经布满伤痕，依稀的光照在柳渔肩膀，上面已经被麻绳染红。战场上火星飞舞，寒风吹散烟雾，柳渔吃力地拖着自己前行，江言愣怔，这情景像是在梦中一般。

“阿鱼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你快走……”说话间内伤发作，江言的口腔满是铁锈的血腥味。

“咱们一起走。”柳渔的背影单薄却坚定，在火光和雪色照映下，像只拼命振翅的蝶。

江言想斥责柳渔不爱惜自己，却发现自己只有撑着眼皮的力气。江言的心中涌现一丝侥幸：和阿鱼一起活下去吧，哪怕不能活下去，只要能再多看她一会……他贪婪地望着柳渔的背影，知道自己已经重伤无医可救，但多看一眼柳渔的样子仿佛能让痛苦减少一分。

柳渔累极在树下歇息，突然不远处树林中寒光一现，草木皆动，那是敌人乘胜追击的一队士兵。江言心中一紧，认命地狠狠闭眼，对柳渔轻声说：“你快走，敌军已经发现你我了，我留下拖延他们，你向北边逃，那里有镇**的营地，帮我向吴将军报信。”

“不要，我一定带你回去，我不会丢下你的……”柳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慌乱和无助，不难想象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挂满泪水。

江言心头充满挫败和懊悔，当初不应该告诉她参军的事，不然她不会千里迢迢赶来做军医，更不会今天遭此大难。可恨的是江言一丝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带柳渔杀出重围。江言暗下决心，如今能做的只有拖延追兵，保住阿渔的性命。只希望阿渔能够快点逃到营地，这样能在将军的帮助下归家。

敌人的搜查已经近在咫尺，柳渔仍未动身，不肯丢下江言。

“你快走！延误军情的罪名你担当不起！”江言警告柳渔，柳渔望向江言，粲然一笑。

江言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只见柳渔突然伸手点了他的麻穴，从药箱拿出一颗成色极好的丹药喂进他嘴里，笑道：“我本来就分不清方向，延误了军情怎么办？还是你去吧。这颗是师傅传给我的参红丹，可治你身上大部分的致命伤了。你先在此处休息，明天便可以上路去北方。”

忽略江言愤怒痛心的表情，柳渔从药箱底拿出一包早前放进预备防身的药粉。“你放心吧，我去把他们引走，我保证全须全尾的回来接你，咱们一起去北方，一起回家。”说罢柳渔检查了江言身上包扎的伤口，撒了一些掩盖血味的香料，并用树枝掩住江言身形。从远处看，这里只是一丛长势旺盛的灌木丛。

做好这些，柳渔灵活的钻入树林中，在江言藏匿处对面方向故意发出声响。

“头儿，快看那里，肯定是逃兵！哥几个挣军功咯！”跑在最前面的追兵指着柳渔的方向报告，本来逼近江言的追兵头子立刻指挥同伴向柳渔的方向追去。

借着月光，柳渔用尽全力向前跑，把追兵引到下风口处。她停下脚步，望着逼近的八个追兵：“想要我命的尽管来，你爷爷我等着。”追兵只见眼前男人一身补丁短打，俨然是军队伙夫打扮，身材瘦小，随身带着药箱，大约是军医。“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孝敬你大爷们！”追兵叫嚣道。

“好啊，那就看你们有没有命享受了。”树枝顺风而动，柳渔迅速抖出手里的药粉，里边是麻药和胡椒粉。药粉随风扩散开来，顿时几个追兵喷嚏不断，涕泗横流。一息之后，八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柳渔开怀大笑，再抬眼却笑不出来了：剩下的追兵头子和三个手下已经在两丈之外，看着地上倒下的同伴，一副要把柳渔生吞活剥的表情。柳渔脸色煞白，瞳孔不受控制的放大，手脚也止不住地颤抖。领头的男人的大刀闪着冷光，柳渔虽然作为军医见过无数的伤口，看过生死，但是直面这样的死亡威胁，还是生平第一次。

四个人向柳渔步步逼近，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几乎凝结的气氛已经告诉柳渔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柳渔的感官突然变得十分敏感，在不断后退时，感觉身后有不断吹拂的风和细微的水流声。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柳渔突然回头看，心里一惊，竟然是山崖。再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追兵，几个人狠笑道：“你跑不掉的，前边就是崖边了。”柳渔已经害怕到无法呼吸，她闭了闭眼，在踩到崖边的石头时突然转身，拼尽全力向前跳去。山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服，睁开眼是无尽的黑暗。向下的姿势让柳渔的头充血，她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霎时被山谷吞没。

四个追兵懊恼地跑到崖边：“他奶奶的，倒是条汉子，宁死也不愿被俘。”“头儿，下去搜吗？”头领拿过士兵的火把扔下去，看着火光慢慢掉下去被吹灭。“你蠢出天了？这么深的崖，掉下去也没命了，把地上那几个废物喊起来回去。”说罢几人转身原路返回。

江言从昏睡中醒来，身上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力气也恢复了一点。

眼前又浮现出柳渔离去时的背影，他的心脏像被紧紧攥住，痛苦到说不出话。在听到她打定主意自己引开追兵时，江言已经知晓了她的意图，她打算让自己活。

不知道阿鱼甩开追兵了吗？她的体力还没有恢复……稍有不慎被追兵抓住了怎么办……

江言眼睛通红，眉毛紧紧皱着，双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握拳已经崩开，但是他好像没感受到一般更加紧握，仿佛这种伤痛能抵消一些他失去柳渔的痛苦。他让柳渔报信是谎话，只是想让柳渔不要顾及他。其实他早已命传令兵策马去大营搬救兵，只是前来救援的军队看大势已去，丝毫不管还在拼命的兄弟们撤退了。此次战役失利也是因为押运粮草的地方大官私贪军饷，运来的是潮湿生虫的陈米和观音土。兄弟们饿的面黄肌瘦，不然何以撑不到援军。江言万念俱灰，想起参军报国的本心更是自嘲。麻木地睁着眼，脑袋一片混乱。

听到返回的脚步声，江言突然抬起头，从树叶缝中寻找柳渔的身影。几人的脚步声杂乱，直至眼前，江言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难道阿鱼被抓了？他慌乱地找着队伍的末尾，并没有发现柳渔的身影。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追兵谄媚的声音：“头儿，掉下山崖倒是便宜了那小子。这次是咱运气不好，没抓住他，不然凭头儿的英明神武，抓他几个都不在话下。”江言猛地吸气，眼圈发红。掉下山崖？阿鱼她……恨恨闭上眼睛，两行热泪落下。声音越来越远，江言重重地喘气，无声怒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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