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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无国界，但研究科学的人是有国界的。”
费舍看见视频里的人这么说着。
此人清眉朗目，身姿如松，担得上一句风流才俊。视频下方用红字写着“N大物理学院副教授陆册之”。
该官方媒体介绍道，此人刚以二十六岁的年龄，从某国外著名高校提前博士毕业。求学期间发刊无数，成果频出，深受恩师赏识，乃物理界的明日之星。此番他拒绝了恩师的挽留，选择回国任教。
“祖国里有着我最思念的人。”
直视着镜头，才俊的眼睛里融着股平静的深情。
“我愿意将我的一切成就献给他脚下的这片土地。”
费舍面无表情地点了网页右上角的叉。
才俊的脸立时消失在他面前。
时值费舍正读研三。以一位算是功成名就的网文写手而言，他一直晃荡在大学校园里的选择，似乎不甚合理。但费舍信奉的是，没有做好为艺术彻底献身的准备，就不要在艺术上搞全职。反正他主攻的是幻想类文学，在哪写都一样，不如继续呆在大学里，上课充电、查阅资料、吃饭锻炼，都挺方便。
何况这里还有他的唯一好友，齐鱼。
五年前余溯不告而别后，齐鱼留在国内，继续完成学业。大学期间，他为费舍的多部原著改编剧创作了皆贴合原著、质量上乘，原本因与余溯的恋情而跌落的口碑，也逐渐回升。毕业后，他与橘子传媒续约，如今成为费舍的御用OST创作人，也是当今小说影视化大盛局面下的大热OST创作者。
齐鱼跟费舍一起住。两人在大学对面的小区合租了一套房子。他改装了其中一间房的隔音，常在里面写写弹弹。洒扫庭除、做饭养花的事，都归他。偶尔出远门找灵感了，他也会给费舍留下字条，冰箱里留好冻菜，要吃的时候微波炉转一下就行。
齐鱼做饭非常好吃，这使得费舍对于余溯吊在这棵歪脖子树上的原因产生了新的理解。
费舍很喜欢跟齐鱼呆在一起。他跟齐鱼高中时就认识了。十年前的齐鱼和十年后的齐鱼，好像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那么毛绒绒的。说他呆吧，某些事情上又非常通透；清澈见底，又带着股烟火气，像是去孤山冒险后回到夏尔的比尔博，看起来活得冷冷清清，可底下又热热闹闹。挺好。
费舍在孤独之时也曾试图将之解读为男女之爱，但最后便发现不是。那是爱。但是不含功利的友谊之爱。费舍爱着齐鱼，就像甘道夫爱着夏尔。甘道夫愿意豁出性命去守护夏尔，但甘道夫并不是想跟霍比特人谈恋爱。费舍也是一样。
诸葛亮为了刘备等他俩小时，便为他卖了半辈子命；同理，费舍为了齐鱼收留他半年，愿意当他一生的挚友和保护人。
——而当初齐鱼收留他半年的原因，此刻就站在费舍面前。
对方白衬衫，黑西裤，手里拿了本讲义，素素净净，清清爽爽。教学楼前树影婆娑，这人站得也挺像棵树。
陆册之。
费舍少不更事时的出柜对象，在他被赶出家门时弃他出国的背叛者。
如今，当年的阴郁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被官媒点名表扬的青年才俊，胆敢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拿那张不知在哪锻炼出的微笑自若脸，在他面前晃荡。
费舍觉得有点意思：“好久不见。”
陆册之用他那双深黑的眼睛回视他：“好久不见。”
四周人影散乱，傍晚时分，学生们皆脚步匆匆，一浪一浪地涌向食堂。费舍想着这两天齐鱼出远门去了，冰箱里的微波炉菜虽好吃，但也有点吃腻了。
不妨跟陆册之吃个饭，叙个旧，顺便探探旧人底细。
于是费舍说：“一起吃个饭？”
陆册之说：“好。去哪吃？”
费舍说：“我看看。”
他当着陆册之的面打开微信，点开跟齐鱼的聊天框，往上翻了半天，找到了齐鱼给他整理过的N市美食攻略，里面列了他不想吃家饭的时候可以去哪里打野食的店名。
陆册之看着他滑动着跟别人的聊天记录。
挑了一会儿，费舍道：“烤肉和火锅，选一个？”
陆册之：“都行。”
“那就火锅。”
费舍没车，打算打车去。
陆册之道：“我有车。”
费舍笑了：“你倒是发达了。”
陆册之笑一笑：“就那样。”
费舍发现陆册之的车还不错，如果不是N大给的待遇太好，就是他帮人搞什么项目弄了大钱。
陆册之开车载着费舍到了地方。
火锅店里，酒过三巡，费舍那张肤色白皙的脸染上点绯色，银边眼镜后锋利的眼睛也变得懒散起来。
费舍长相不错，女同学眼里的冰美人，男同学眼里的酷哥。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是黑眼圈有点严重，以及体态不是特别好——熬夜码字码出来的。
陆册之说：“你是不是睡眠不太好？我认识一个老中医……”
费舍乐了：“你一个在国外学了十年物理的，在国内还有这等人脉？”
陆册之说：“通过院长认识的。”
费舍单手撑腮，懒洋洋地喝一罐子冰啤酒：“你们院长还管这档子事。”
陆册之说：“院长女儿推荐的。”
费舍看了他两眼，觉得抛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谈，眼前的陆册之的确称得上芝兰玉树。这物院院长想使其生于庭阶，也蛮正常的。
费舍笑了一声：“你连H大的学阀都不想混，国内的学阀怕是也看不上眼吧。”
陆册之说：“能做研究就行，国内外无所谓的。”
费舍喝了口啤酒：“这样。”
费舍还发现陆册之口才变好了。当年眼神阴郁、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自闭哥，居然能把这些年在国外求学的经历，讲得妙趣横生，费舍听得还挺有意思，时不时发出笑声。
费舍说：“听营销号说你导师的女儿在追你。名门之后，才貌双全，可惜了。”
陆册之说：“我不喜欢女人。”
费舍笑了笑：“也是。
陆册之问他：“你……已经有对象了吗？”他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一眨不眨地盯着费舍，“之前看到你翻聊天记录。”
费舍说：“我跟他住一起。”
陆册之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他笑了一下，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杯子要喝水。喝完放下时，不知怎么回事把水弄翻了，透明的液体哗哗地流了一桌子，又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陆册之左右看着有没有什么能擦的东西，却没找到。他抬手想要喊服务员，费舍叹了口气，拉开自己这边的暗格抽屉，拿了一叠纸，抬手递给他：“纸放在暗格里，你那边也有。”
陆册之接过他递来的纸，费舍看到他的手有点颤。
“谢谢。”
“不谢。”
费舍觉得看到陆册之失态的样子，还挺爽的。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他倒不认为自己的魅力有大到让人旧情难忘十年的地步，无非是陆册之当初为了前途丢了良心，如今前途有了，就想把良心也捡回来补一补。他也不觉得陆册之是个多坏的人。野心太强牌太差，易地而处，费舍不认为自己一定能比陆册之做得好多少。
他挺理解陆册之的。但镜子破了就是破了，费舍没打算补，也不认为能补回来。现在想起来，当初为了一腔热血，一头热地跟家里出柜，被打得半死、赶出家门都一声不吭，还自以为悲壮的情景，还挺好笑的。
费舍不想多生事端。他跟齐鱼住得挺好，逗逗霍比特人，吃吃夏尔美食，挺悠哉。至于那些少年意气时的幻梦，让它在岁月里死得其所吧。
火锅吃完，陆册之送他回家。费舍喝得真的有点多，走路都有些不稳。陆册之不放心，搀着他一路送到了家门口。
费舍刚开门，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齐鱼看着满脸酡红的费舍，还有浓重的酒气，有点傻住了：“费舍？你喝酒了？”
费舍看着齐鱼那毛绒绒的头发和小动物一样的呆气，觉得这家伙回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他一把子抱住了齐鱼，在他脖子上拱了拱：“齐鱼，我喝了好多，有点想吐。”
齐鱼扶了扶被撞得有点歪的眼镜，安抚道：“行，我给你弄点醒酒开胃的冰梨汁。”他的目光隔着费舍看向门口的陆册之，露出疑问的表情：
“你好，你是……？”
陆册之勉强笑道：“陆册之。费舍的高中同学。”
“噢噢噢。”齐鱼点头，觉得这名字还挺熟悉的，“呃，要进来坐会儿吗？”
“不了，我只是送费舍回来。”
“谢谢你啊。”齐鱼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那个，费舍不能喝酒，胃不好。人菜瘾又大，下次他要是跟你一起吃饭的时候要喝酒，你别给他喝。”
陆册之完全不知道这一茬：“抱歉，我不知道……”
“没有没有，你不用抱歉，费舍很久没喝酒了，不知道今天怎么脑子抽风了。”齐鱼被费舍在脖子里拱来拱去，对方还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哼声，齐鱼有点尴尬，“今天不太方便，改天请你吃饭？”
“……好。”
“那，我不送了？”齐鱼被费舍的体重压得快倒了，心想今天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粘人？
“不用送。”
齐鱼看着这位挺帅的小伙转身走下楼梯，不知为啥，觉得他好像挺痛苦的。
陆册之，陆册之。
齐鱼咂摸着这个名字，突然瞪大了眼睛。
——陆册之，不就是当初扔下费舍，出国了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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