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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茅屋里昏暗又混乱，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们从渠阳城而来，逃难的路上，山坡因前夜的暴雨而垮塌，泥石流倾泻而下，把山崖下细瘦的山路侵蚀殆尽。
惶然赶来的人们被迫停止了行程，在庞然天灾前如同卑微的蝼蚁，笨拙而无措。后退几里路，有一间摇摇欲坠的小茅屋，仅有方寸之地。
先到屋前的人默默走进去，默默蜷缩在角落，后来的人只能躺在屋檐下避雨。一片死寂中，无人开口，偶尔有婴孩猫儿般羸弱的哭声，因饥饿而断断续续。
空气中弥漫着蒙昧的恐惧，人的意识早已在鼠疫的腐烂尸体和战乱饥荒中变的麻木迟钝。比起逃难，所谓的跋涉千里更像是延迟注定到来的死亡。
靠外的角落里，一团人影背靠在立柱上，显得委屈了挺拔的身量。遐意闭着眼，并没有睡。他下半张脸隐没在厚厚的围领中，遮住了苍白的嘴唇。
他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左肩的伤口应当发了炎，半边胸膛都胀痛难忍。他不知道发烧持续了多久，也许这次倒下就不会再站起来。
不行。
遐意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还没有找到兄长和姐姐。
半月前他们失散，被恐慌动乱的人流裹挟着渐行渐远。姐姐染了瘟疫，哥哥为了省下口粮已经几天水米未进。
而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
遐意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想。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
不会的，不会的。
心头袭来一阵巨大的恐慌，迫使他强撑着站起来往屋外走。
现在就动身，不能再拖了。他还记得当时哥哥姐姐是往渠阳东边的陵信走，但他只是向前勉强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
蒙蒙细雨中，天是灰色，地是黑色，四面八方并无丝毫不同。要往哪里去呢？
遐意又向前走，似乎只是为了求一个内心的安慰，在茫茫天地间找那永远不会再相见的两个人。他低着头，视野模糊，只看得自己破烂的布鞋一步一步地交替。
突然，出乎意料地，多日以来麻痹双眼的灰黑被一抹鲜红打破。
遐意迟钝地眨了眨眼。
一丝极细的红色静静地在脚下的泥土中随水流蜿蜒。
他的视线顺着那一抹红来的方向看去，红色不再是细丝，而是绸缎，是小溪——
血。
他睁大了眼睛。
暴雨，山崩，人烟稀少。
虽然可能有因瘟疫而死的尸体，但这里不会有豺狼虎豹。
溪流般的血从哪里来？
遐意听见自己的心跳，鼓噪无比。
他心中隐隐有不安的预感，那是长期以来刀锋下活命的经验。虽然明知不去一探究竟为好，但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顺着越来越触目惊心的血迹走。
隐约可见不远处地面上的几处凸起。
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认得了，那是几支箭羽，扎在一个人身上。
他定睛看去，却当时就被钉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那人身上恐怖的伤口，不是因为那人折断的扭曲四肢，也不是因为那人衣服上依稀可辨的云纹。
他的眼中映出眼前尸体未能瞑目、血流满面的脸。
与他一模一样。
满地鲜红，两个有着相同面孔的人一立一卧，在荒凉的旷野中静默无言。
血水染透了他的布鞋。
不知怔愣多久，遐意猛然清醒，一阵毫无由来的警觉瞬间攫住心脏，他还来不及思索就察觉到了危险，转身就跑。
不能往陵信去了。
他没时间细细思考那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只有最强烈的直觉。
快跑，快跑。
与他的直觉相应地，身后传来急促繁复的马蹄声，眨眼之间追到跟前。
“站住！什么人！”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在耳畔。那声音刚劲有力，全然不似流亡途中的□□哀嚎。
仅仅是在他奔跑几步的时间里，身后的马蹄声迅速包抄上来。马上是黑衣蒙面的死士，身上背的长剑和劲弓随着动作一起一伏，在雨中碰撞着发出轻响。
遐意心里一沉。
这是跑不脱了。
训练有素的死士们很快排开一圈，把遐意和那具来路不明的尸体包围起来。
一阵和缓的马蹄声不疾不徐地从他身后靠近，然后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遐意因伤口撕裂而喘着粗气，踉跄着停下脚步。他在极度的紧张下心念电转，僵直着身体，没有丝毫动作。
“谁。”
马上人冷冷开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惜字如金。
遐意不动。
“谁。”一声利剑出鞘。
遐意沉默地听着身后人言语间的吐息，心中衡量着动手的胜算。
半晌，被破烂衣物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慢慢转身，低着头，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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