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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十三年,十月初七。
秋意深浓,凉风袭来,绵绵细雨无声飘落,泛起一池涟漪,池上立着几只茕茕孑立的枯败残荷。
自从上午太医来过,谈玉姈已经盯着这几只枯荷看了半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这枯荷,明明该在夏天结束,却偏偏苟延残喘到深秋。
谈玉姈是戈阳世家谈氏旁支之女,先帝的皇后正是谈氏嫡支长房长女,她也叫得上一句姑母。
父亲是前朝探花郎,只因不愿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被设计诬陷贬黜,最后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
母亲病重,弟妹年幼,谈玉姈自小操持家务,靠一手出色的绣活养家糊口。
本来可以平凡地度过一生,但十年前,皇后为太子选妃时,却在一众贵女中挑中了她。
皇后膝下有二子一女,太子乃皇帝原配发发妻所出,庸碌无为,且体弱多病,恐天命不久。
太子妃的名头响亮,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好位置,世家贵女纷纷避之不及,这才落到了谈玉姈身上。
谈玉姈本也不愿掺和到中宫和太子争斗的漩涡当中,她虽是旁支,可也是谈家女,嫁了太子,里外不讨好。
可偏偏世事无常捉弄人,她匆匆一瞥,发现太子萧兰成竟是数年前救过她的少年郎。
当年的恩情谈玉姈一直不敢忘,只不知恩人姓甚名谁,谁曾想,竟然会是如今的东宫太子。
谈家权倾朝野,太子将来恐难得善终,但倘若他娶了谈氏女,或许境况会好一些。
怀着这样报恩的念头,谈玉姈心甘情愿接受了这门婚事,成了太子妃。
婚后,谈玉姈体贴细致,无微不至地照顾太子,两人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
后来,太子被人陷害,以巫蛊之术诅咒帝王。皇帝下令废太子,贬其为庶人,发配边地。
皇后派人询问谈玉姈,是否愿意同太子和离。
她拒绝了。
谈玉姈本就为了报恩嫁太子,怎么能在危难之际弃他而去?
夫妻之间,原也该同甘共苦。
就这样,谈玉姈陪着废太子萧兰成在苦寒边地熬着,她捡起刺绣的手艺养家糊口,为他四处寻医,终是治好了萧兰成的积年宿疾。
否极泰来,皇帝下令重查当年巫蛊旧案,废太子沉冤昭雪,得以复立。
皇帝薨逝,太子继位。
如今,新帝初登大位,又是国丧,忙得脚不沾地。
谈玉姈已经半月未见到萧兰成了,他也还不曾知道,她有身孕的事情。
两人少年夫妻,携手十载,情谊自是不必当年,遇喜一事,她总想亲口告诉他。
从始至终,萧兰成身边一直没有其他女人,情到浓时,他也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谈玉姈心知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信不得,也难免心生动容。
她对他的感情,早就超过了报恩。
再者,若论恩情,她也早就还完了。
她常年辛劳,身体落下病根,孕期就见了红,昨日宣了御医。
“娘娘平日里可常用什么香料?”头发花白的御医把这脉象,眉头紧锁。
婢女言真性子急,又最是忠心,连忙回答:“娘娘素来不喜香,寝殿之中并未点香。”
“徐院正,可是脉象有什么不妥吗?”谈玉姈也悬起了心,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流着她和萧兰成血脉的孩子。
“娘娘,恕微臣之言,娘娘的随身之物中恐有不妥,不知娘娘多年来,可有随身携带什么物什?”
“是有一件。”谈玉姈让言真去内殿拿出了一个折枝梅兰如意纹的袖珍香囊。
这个香囊是当年新婚,萧兰成送她的礼物,她一直视为珍宝,贴身戴着。
徐院正拿起有些褪色的香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神情逐渐凝重,“这香囊年日已久,却仍有淡淡幽香,慎重起见,可否让微臣将此物拿回去研究一番,再来回禀。”
谈玉姈点头。
徐院正留了保胎的方子,言真将他送出门,回来便见谈玉姈神情空洞地呆呆坐着。
“姑娘,这香囊不会真的有问题吧?”言真担忧道,她自小跟着谈玉姈,私下无人时还是喜欢唤她姑娘。
谈玉姈回过神来,“陛下现在何处?”
“无疾方才来传话,陛下本打算过来陪您用晚膳,但被朝中大臣堵在明正殿了,让您不必等他。”
“又是因为立后的事?”
言真嘴一撅,义愤填膺道:“您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如今又有孕在身,陛下登基,您合该是皇后才对,说什么贵妃,这些臣子难道连纲常伦理都不顾了吗,幸而陛下心中只有您一人,坚持立您为后,否则姑娘也太委屈了。”
谈玉姈莞尔,摸摸言真的发髻。
十年夫妻,其实她也不太能完全看懂萧兰成。
以她对萧兰成的了解,坚持立她为后,除了念及夫妻情分,不背负薄情寡恩的名声之外,更多的,是厌恶别人干涉他的决定吧。
先帝时,谈家势大,外戚干政,意图颠覆朝纲,好不容易打压了谈家,朝臣又怎么愿意新帝立一个姓谈的皇后呢?
可萧兰成在谈氏手底下委曲求全多年,最是厌恶别人违抗自己。
夜深,谈玉姈还是没能等到日理万机的萧兰成,自己先睡下了。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身后,谈玉姈嘤咛一声,身后的男人环着她,炽热的体温透过丝绢亵衣传到她身上,“吵醒你了,天色还早,你接着睡吧。”
谈玉姈拉住男人胡来的手,制止道:“陛下,我近日不方便。”
男人愣怔一瞬,又吻着她的耳垂,粗声喘息着,“无事,我自己来,你的月事怎么提前了?”
感受到谈玉姈的推拒和冷淡,男人低声祈求:“雍雍,数日不见你,我很想你,你接着睡就好。”
谈玉姈:“……”这还让人怎么睡?
推开男人坐起身来,谈玉姈轻轻掐着他的脸,“我有身孕了,你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吗?”
萧兰成目露茫然,片刻后欣喜若狂,开怀大笑起来,克制着将谈玉姈拢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额头,“我们有孩子了,雍雍,我们有孩子了……朕要大赦天下!”
谈玉姈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勉强,无果,语气闷闷道:“先帝大行不过半月,这个孩子也不足两个月,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萧兰成一愣,目露嫌恶,“那便罢了,雍雍,我日后会补偿你和孩子的。”
又絮絮叨叨:“徐院正可来过了,他怎么说?封后大典定在下月初八,仪式繁琐,你可受得住?若仪式从简又委屈了你,要不等孩子生下来再举行大典,我已经让人收拾瑞阳宫了,你先搬过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谈玉姈心下暗叹,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样子。
依偎在他宽厚温暖的怀中,谈玉姈微微扬唇,“徐院正来看过了,封后大典的事我都听你的。”
次日一早,徐院正来回话后,谈玉姈的好心情就戛然而止了。
“娘娘,这香囊中有一味香料名将葵,出自西域,产量稀少,女子长期佩戴有避孕的功效,此时事关重大,请容许微臣禀告陛下。”
徐院正走后,谈玉姈枯坐在窗前,摩挲着香囊上的花纹,笑着笑着泪珠从眼角滚落,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笑话。
她笑自己愚蠢。
明明知道萧兰成厌恶谈家,还偏偏嫁他。
明明只是为报恩嫁他,又偏偏动心,一头栽进去。
她恨自己愚蠢。
难怪,这么多年来,都难有孕。
她抚着小腹,若不是,她看那香囊已经褪色磨损,取下来珍重收好,不再随身携带,恐怕也不会有这个孩子。
胸中一阵反胃,干呕起来,言真慌忙拿来痰盂帕子,“姑娘,这可怎么是好,我再去把徐院正找回来吧。”
谈玉姈摆摆手拒绝,“不必了。”
“雍雍,你哪里不舒服?”萧兰成身穿玄色龙纹朝服,丰神俊朗的脸上一片冷峻焦急。
徐院正刚才禀了他香囊一事,他心慌神乱,匆匆赶来,大步跨进内殿,“香囊是何人做的?朕必要将他千刀万剐!”
看着谈玉姈光洁额头上冒出的薄薄冷汗,萧兰成眉头微蹙,瞥了一眼黄梨木案几上的袖珍香囊,呵斥言真:“就是这个香囊?怎么还放在皇后身旁,还不拿下去!”
谈玉姈拉住他的袖口,抬起头,清澈透亮的眼眸覆了一层水光,“陛下,不识得此物了吗?”
萧兰成错愕,他拿起香囊端详,“这香囊像是有些年头了……”倏然,他神情凝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看来,他也没有贵人多忘事。
谈玉姈起身向萧兰成行礼,嘴角挤出一抹讽刺的笑容,“陛下,你我成婚十载,妾身勤勤恳恳,事必躬亲,自问无愧于您,妾身今日有一事求于陛下,忘陛下允准。”
“什么事?”萧兰成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他面色惨淡,一股寒意渐渐袭上心头。
谈玉姈一字一句,声音清泠泠传到他耳中:“请陛下休我下堂,准我归家。”
“不可能!”萧兰成骤然起身,将谈玉姈紧紧箍在怀里,“雍雍,你是朕的皇后,哪里也不能去。”
言真被谈玉姈的话吓住,立时流下泪来,“姑娘!”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谈玉姈这些年的坎坷委屈,如今苦尽甘来,马上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只因一个香囊,怎么就到自请下堂的地步了呢?
她轻轻笑了起来,示意言真退下。
看见萧兰成红了眼睛,发狠地盯着她,谈玉姈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感。
“陛下初登基,正是需要联姻的时候,宋阁老的嫡孙女,妾身之前也见过……”
“谈玉姈!”萧兰成厉声呵止了她,黑沉沉的锐利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什么人?”
谈玉姈的眼泪连珠似地坠落,笑声却更大了,几乎肆无忌惮,“那么陛下,在你心里,我又是什么人呢?”
她攥住萧兰成的衣襟,贴着他的耳畔,柔声问道:“迷惑谈氏的棋子,任劳任怨的贤惠妻子,抑或是,成全你霸业独断的一项工具?”
萧兰成身子一僵,面色颓然,声音晦涩:“香囊一事,是我的错,当年,我不知你……我一直以为你早就将此物丢弃了……”
他又将谈玉姈拥入怀中,不住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痕,“雍雍,过去的我们就让它过去吧,我只有你了,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今天想了几个名字……”
“不必了,陛下,这个孩子也许保不住。”谈玉姈推开他。
“不会的,徐院正说,只要细心照料,卧床静养几个月,就会没事的。”
谈玉姈冷淡道:“这个孩子,我不会要的,陛下以后还会有其他子嗣。”
“你当真对我如此绝情?”萧兰成目眦欲裂。
谈玉姈平复了许多,舒缓了语气:“我原以为,是我看不懂陛下,如今看来,陛下也不懂我。”
卸了钗环,青丝如墨般从肩头倾泻而下,她往榻边走去,“我累了,陛下请回吧。”
一室静默,良久,才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泪水无声浸湿了枕衾。
小腹传来一阵钝钝的痛楚,谈玉姈也不叫人,只默默承受着,一声不吭地咬着嘴唇。
湿漉漉的青丝贴着脖颈,她终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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