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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的宁都，冷风吹得人两颊生疼。阿月捧着一碗已经凉了的汤药，缩着脖子进了里屋。
里屋和阿月身上有些皱皱巴巴的衣衫有些不相衬。
她轻手轻脚地绕过那扇刻着神女图的金丝楠木的屏风，便看到一个面色带着些不正常的潮红的少女正躺在床上。
那是她的主子，苏府的大小姐苏青砚。
两个月前小姐还是丞相府上的嫡长女，京城人人羡慕的明珠，谁知道一夕之间丞相夫人燕氏的父亲因谋逆被下了大狱，丞相夫人燕氏虽因为是出嫁女捡回一条命，却不得不接受被休妻的命运。
而苏青砚在府上的地位也因此尴尬了起来。
“小姐，今日大厨房那边说姨娘急着要煲汤，这药便迟了……”还不等阿月诉完苦，就有人推开了里屋的门。
寒风穿过屏风的镂空雕花直往苏青砚身上钻，她打了个寒颤，又伸手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棉布。
“大小姐，宫中来了帖子。”那张嬷嬷全然不把苏青砚当做主子，直愣愣就进了屋，将那帖子扔在茶桌上之后便自顾自地坐下了。
甚至还自己给自己倒了壶茶。
她拿起茶杯，不满地对着阿月皱了皱眉头：“这水怎么是凉的，你这怎么学的待客之道。”
“我也没见过这般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客，”苏青砚左手撑在床板上，借力坐了起来，她递了个眼神安抚了满脸不认可的阿月，又转过身去对着那苏嬷嬷，“况且，你又算什么客呢。”
“你都说了，我是大小姐。”
“你可知道，连你的月钱，都是靠我母亲的嫁妆发的？”苏青砚冷笑一声，“你以为谁才是让你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时不时带你孙子去都城上好的酒楼吃上一顿的人。”
“苏家那群用满口仁义道理来掩盖自己只会勾心斗角的事实的人吗。”
“就他们那点俸禄，你真觉得够苏府这般奢靡的生活？”
重来一世，苏青砚本就不想再如曾经那般逆来顺受。
当初她觉得是苏家护着她，让她在燕家出事之后还能做太子妃。
实际呢。
这些人从头到尾都在吸燕家的血。
张嬷嬷似是怒急，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想要反驳几句。却在对上苏青砚的眼睛的时候愣了神。
苏青砚和燕氏生得像，是清水出芙蓉的秀丽美人，如今在病中，更是添了几分娇弱。
可她那双眸子却黑得发亮。
对视的那一瞬间，让张嬷嬷觉得自己是被厨房的烈火灼烧了一般。
比对上老夫人的时候还要骇人。
她几次张嘴，却都发不出声音，最后只得冷哼一声，摔门去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青砚看着怒气冲冲的阿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阿月总是这样护着她，万事以她为先。
“总是会遭报应的。”
张嬷嬷作为老妇人身边人，在苏府待遇比一般奴仆都好上不少，甚至过得比京中许多百姓都好，便养成了狗眼看人低的模样。
她记得上一世，约莫是三两年后，张嬷嬷便因冲撞了便衣出游的四皇子，被活活乱棍打死了。
“把那帖子递给我吧。”
“是太子殿下递来的，”阿月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些欢快，“是了，小姐还有太子殿下，京城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和小姐青梅竹马，并且对小姐始终不离不弃。”
听得太子两个字，苏青砚脸上的笑容冷了不少，她皱了皱眉。
上一世太子的确在她母亲家族出事之后对她不离不弃，并且她也确实做了太子妃，但也只是太子妃而已。
她本会是在明年开春之后嫁给太子，二人也着实有那么三两个月浓情蜜意的时候，她甚至在五月的时候有了身子。
谁知没过多久那孩子便掉了，她还因此伤了身子。
上一世活了那么些年她都以为那是太子府上一个宠姬下的手，直到她死那日才知道，那分明是太子自己的手笔。
他娶她，从来就和感情无关。
只不过是因为燕家虽然因为谋逆男丁被诛、女子流放宁楚边境，却还藏有巨额的财富。而要得到那笔财富，需要留在燕家子女身上的信物。
想起前世种种，苏青砚只觉得自己的头又有些胀痛，她揉了揉额角打开了那请帖。
十二月十五，邀她进宫赴宴。
后头还附了一首传情的小诗。
上一世忽然从云端跌落泥潭的苏青砚就是被这些一点点地打动，最终对太子死心塌地，甚至把家族拼死守护的财富也交到了太子手上。
最后，只落得个在太子登基当日葬身火海的下场。
苏府是仿着江南一带一处名园建的，讲究的是一步一景，而这些繁花之下，实际上都是金银堆积的。
而苏家虽是权贵，但前几辈细数都是文官清流，要说银钱上的积累并不算多，是到了苏丞相这一辈，才靠着燕氏的嫁妆与她的经营能力，让苏家财权两得。
苏青砚看着这府邸中燕氏寻来的一草一木，轻轻叹了口气。
“大小姐这怎得在太阳底下叹气？”来人穿着一身藕色的绣花袄子配一条杏色的马面裙，行走时弱柳扶风，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雅致，但开口却并非温婉的语气，“哦我忘了，大小姐的母亲被休回家去，甚至有可能得跟着流放去边境，说不定明日醒来，大小姐也得跟去了是不是。”
苏青砚冷冷看过去，来人是她的庶妹苏青霜。
想起上一世她死前重病之时，苏家把苏青霜也送到了东宫。
苏青霜也是如现在这般在她面前做出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她母亲分明也是个温婉柔弱的，也不知她这幅得了点好便到处炫耀的性子是从哪来的，是不懂黄雀在后的道理吗。
“太子请我进宫，原来皇宫是在边境吗，”苏青砚急着去见祖母，并不想和苏青霜多聊。
苏青霜却是不想就这么放过苏青砚，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定在苏青砚身前：“你说，如今丞相府中没有主母，等过些日子，我是不是就是嫡出小姐了。”
“这些年，你母亲装模作样对我好，给自己揽名声，定是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苏青砚皱了皱眉，她母亲燕氏不是善妒的女子，甚至说因为是以商人女的身份嫁到丞相府，她在很多时候需要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能得到众人的满意。
对待姨娘以及那些庶子庶女，她向来是最宽和的。
“你觉得这是装模作样？我母亲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银子真是还不如扔在水里，那还能看看水花荡开的样子。”
苏青霜微微昂起头：“那总不能是燕氏真心对我好，她不就是想坐稳丞相夫人的位置吗。”
苏青霜不想将话题留在燕氏身上，她伸出左手，将手腕上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递到苏青砚眼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送来府上的，给我的镯子。”
苏青霜收回手，右手搭在镯子上，娇媚一笑：“嫡女会是我，进东宫的也会是我。”
苏青砚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苏青霜，就算姨娘真的能被扶正，苏青霜的身份也配不上做太子妃：“你乐意给人做妾你就去，哦对，你姨娘就是妾，想来这是你从小的志向。”
“我定然是要做太子妃的！”苏青霜又往前走了一步，呼出的气直往苏青砚面上扑。
苏青砚往后退了半步，又用手扇了扇：“太子要娶的，至少也是大家闺秀，你这……”
“还有你是耳朵不好吗，我记得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太子让我进宫。”
“怎么可能……”苏青霜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我分明听见祖母身边人……”见着苏青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连忙住了嘴。
“我还要去见祖母，先走了。”
“我跟你一道！”
待苏青砚和苏青霜到了祖母院子里的时候，又起了一阵风。
宁国定都在江边，江水将城分为东西二城，而苏府正是在江左岸边。这入了冬，时不时吹来的江上风让本就身子不好的苏青砚打了个哆嗦。
“是青砚来了啊……你许久没来看祖母了，听你姨娘说起，你是病了？”老太太今年已经快六十了，却精神头比苏青砚这个病重的少女还好上一些，她穿着一件深青色的马甲，衬得气色极好。
“孙女不孝。”
她示意苏青砚坐到她身边，又让婢女带苏青霜去侧边坐下，苏青霜满脸郁气，却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发作。
老太太不在乎苏青霜的反应，似乎是对她不请自来有些不满。
又让婢女给苏青砚递了一杯热茶：“你母亲家里的事情也都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你呀，别沉溺在过去了。对了，今日你要是不来，我也是要派人去你院子里寻你的。”
苏青砚一愣，上一世老太太可没找过她：“不知祖母所为何事。”
“你母亲家里出事，太子不离不弃那的确是他人好，心中也念挂着你，但你如今的身份的确是不配为太子妃。青砚啊，你不要怪祖母讲话难听。”
老夫人将身子坐直了些，慈祥的面孔里带着些不容侵犯的威严，“丞相嫡女和太子那自然是相配的，但如今你这身份却是是太尴尬了。”
“如今是太子对你有情也好，为了自己的名声也罢，总之是让你还能做太子妃。但是以后呢，他是要做皇帝的人，以后还会纳很多人。”
“你没有家族支撑，在那样的环境中，能过得好吗。”
自然是不好的。
上一世苏青砚满心都是太子对她好，这样了还要让她进宫为她立威，没有来见老夫人，自然也没听得这样一番话。
若上一世她听得这样一席话……
“祖母所言极是，只是我和太子的婚约是陛下亲自下旨定下的……这要是退婚怕是不太光彩。”苏青砚的身子往老夫人那边靠了靠，却看到下首的苏青霜脸色愈发阴郁了。
“是啊，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其实找你就是因为你的婚约有了别的路子。”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苏青砚，“我们青砚这些年学什么都上心，不愧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孙女。”
“请祖母教青砚。”苏青砚从葬身火海、又重新在自己十五岁的清晨醒来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要退婚，上天给了她机会，她自然是不可能重蹈覆辙。
“你知道的，咱们西边那个楚国这些年兵强马壮的，宁楚边界交战宁国输多赢少，这三年来已经丢了数十座城池。”
“皇帝正愁着呢。”
“而楚国的皇帝，却派出时使节，让皇帝赐一个人做他的妻子，他便愿意十年内不再主动对宁出征。”
“祖母您的意思是……”苏青砚愣了愣，上一世无论是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在她死后在虚空之中看到的那本书里，楚国的皇帝都从未提出过与宁国联姻。
苏青霜在下首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一刻钟前她还在笑苏青砚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
如今，苏青砚是要做楚国的皇后了？
老太太扶着身边的婢女站起身来：“楚王派了使节千里迢迢来到大宁的皇都，就是想告诉皇帝。”
“他梦到，你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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