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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嘉靖三十七年,中元节。
西苑,玄极殿。
敬天大醮神坛下的香案前。
头戴香叶冠、身着紫色仙鹤道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恭敬的跪在蒲团上。
嘉靖的后面。
依次跪着黄锦、严嵩、徐阶等司礼监、内阁和六部九卿官员。
只见嘉靖双眼垂帘,两手结印,将气力轻轻压在喉咙,咕噜咕噜的念着:
“伏以太乙慈尊,广布汪洋之泽;大千世界,咸依救度之仁……”
念完后。
嘉靖睁开眼看了看香案。
香案上堆放着官员们为中元节敬天大醮撰写的青词。
嘉靖从最上面拿起一份青词。
先默读一遍。
再以道教的音律唱念一遍。
嘉靖悠扬婉转的唱念声,在大殿中飘荡。
唱念完后,嘉靖将青词轻轻放入香案下面的火盆中。
慢慢燃烧。
青词,是道教上奏给天庭的奏章。
是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
所以叫做青词。
青词燃烧时,泛起又青又红的炫丽火光。
把嘉靖的脸上照映得七彩斑斓。
青词烧完了,天庭应该收到了。
在袅袅香烟之中,法喜充满的嘉靖,虔诚的向太乙救苦天尊祈祷。
然后磕了下去。
黄锦、严嵩、徐阶等紧跟着嘉靖一起磕了下去。
磕完后,嘉靖又拿起另外一份青词默读了起来。
读到某处。
突然。
嘉靖的身子一震,僵在那里。
原本欣悦的脸色也瞬间大变。
雷霆之怒可能就在一瞬间。
果然。
在其他官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气得发抖的嘉靖帝突然大叫起来:
“狂悖,狂悖!”
然后猛的地站了起来。
转身怒视着地上跪着的一众官员。
大殿外的几个锦衣卫和司礼监当值太监。
听到动静后赶紧冲入大殿。
站在一旁。
等着嘉靖下旨拿人。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跪在地上的衮衮诸公都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苦心打磨的青词哪里写得不妥?惹怒了龙颜,亵渎了神灵?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李春芳。
李春芳,字子实。
嘉靖钦点的状元。
现任翰林院的修撰。
在翰林院,一般是状元任修撰。
榜眼和探花任编修。
再差一等的进士任庶吉士。
只有名列前茅的进士才能入翰林院。
只有入了翰林院,将来才有机会入内阁。
严嵩、徐阶都是翰林出身。
所以翰林院是宰相级人才的培养、储备基地。
此时,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翰林院编修李春芳可谓是前途无量。
只有李春芳知道,皇上为何发怒。
“李春芳,李春芳呢?”
嘉靖大声的咆哮。
群臣们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李春芳的青词惹怒了皇上。
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李春芳拱手回禀:“臣在!”
嘉靖随即用凌厉的眼神瞪着跪在后面的李春芳。
这个被后世称为“青词宰相”的李春芳,本来平日写的青词可谓是技压群雄,是深受嘉靖青睐的。
可今日的青词却……
嘉靖决定要当着百官的面,好好整治一下这个狂妄之徒:
“众卿先不用跪了,都平身!”
一众官员如释重负,艰难的站了起来。
因为这个斋醮,他们的腿脚早就跪麻木了。
有的官员还偷偷揉了揉酸痛的膝盖。
在神坛前面,也不能过于失态,强压怒火的嘉靖转而用阴冷的口气命令到:
“李春芳,给朕上前来。”
“把你这青词的后面几句混账言辞,当着百官的面读一遍!”
“臣,遵旨!”李春芳走到嘉靖面前,接过自己的青词。
贱贱的看了看严嵩,又看了看严世蕃。
然后一字一顿的读了起来:
“权奸严嵩,使奸计杀杨继盛;恶子世番,泄私忿害沈炼公。诬告名将,劾曾铣贪墨军饷;构陷良相,污夏言妄开边衅。蒙蔽天子,揽权纳贿,上攫朝廷之国帑,下刮百姓之脂膏。威权炽海,势焰薰天,一喜而百官献媚,一怒而九族泥陷。呜呼痛哉,天怒人怨。伏祈天神下世,诛杀奸佞,地府申昭,超度忠魂。谨词。”
意思是说,严嵩这爷俩残害忠良,贪污受贿,一手遮天,老天爷啊,赶快把他们爷俩给剁了吧。
这是把严嵩父子往死里骂啊!
李春芳之所以来这出。
都是因为前些时日刚被圣上任命为正使,准备出使琉球。
出使琉球一事,缘于琉球国的中山王去世了。
中山王世子派遣使者带着国书,出使到京城报丧。
并祈请天朝皇帝依惯例派遣使者到琉球,册封世子为新的中山王。
琉球,就是现在的冲绳。
当时是大明的藩属国。
嘉靖原本命刑科给事中吴时来担任正使,代替天子行册封事。
而吴时中,在出使琉球前,愤然上疏,弹劾严嵩父子纳贿误国、合党欺君。
早已习惯被参劾的内阁首辅严嵩,辩解称吴时来是因为担心出使琉球时葬身大海,不敢犯波涛汹涌之险,所以才妄生事端,诬陷自己。
听信了严嵩谗言的嘉靖,于是下令廷杖吴时来。
并把他贬到烟瘴遍地的横州。
东南外海确实海浪凶险,倭寇、渔民、商贾的船只屡次被风涛掀翻沉海。
但因为海路凶险就企图撂挑子。
那我天朝的颜面何在?
臣子的气节何在?
没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
嘉靖马上改任翰林院修撰李春芳为正使,出使琉球。
刚穿越过来的李春芳就愿意出海吗?就不怕死吗?
前几日,大明的李春芳因坐船落水,不慎溺水而亡。
被同名的魂穿过来的李春芳继承了身体。
二十一世纪的李春芳,也是因为坐船落水溺亡,才穿越过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穿越后的李春芳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极度恐惧坐船。
更别提乘船出海。
坐船是不可能坐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坐船的。
可圣命难违,不能推辞。
只能找个别的办法,激怒圣上,被治罪,然后取消琉球之行。
严嵩诬陷吴时来的言辞给了李春芳灵感。
吴时来是上奏疏骂严嵩,不好照葫芦画瓢。
碰巧赶上了中元节大醮。
那调皮的李春芳这次就来个特别的。
上青词。
骂的对象依然是人人喊打的严嵩父子。
青词是嘉靖举行斋醮时的所必须的。
是要写给三清上帝、玉皇大帝、紫微大帝、日月五星、南辰北斗、三台星君等诸位神仙的。
是要向神仙传达自己的感激和诉求的。
是要何等的恭敬?
如果在文辞华美,意境深远的青词骈文中,加上痛骂严嵩父子的文辞,破坏掉斋醮仪式,肯定会惹得龙颜大怒。
皇上一定会怪罪下来。
但李春芳留有后手,应该罪不至死。
就算吃廷仗、蹲诏狱,也好过葬身海底。
李春芳还事先吃了蚺蛇胆护体,做好了挨廷仗的准备。
至于严嵩,身为有良知的官员,得罪他也是迟早的事。
说不定自己闹这么一出,还可以得到徐阶他们清流一党的赏识。
博得个诤臣的好名声。
恩,就这么干。
果不其然,嘉靖怒了。
李春芳刚念完痛骂严嵩父子的青词,只见群臣一阵骚动,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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