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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市第一医院，骨科重症820病房。
“医生不是说没有伤到脑子吗？怎么还没醒？”
“这家伙就是爱逞能，我拉都拉不住，猴一样的身体怎么力气比熊还大？”
“双腿骨折，唉，别说兵当不成，人生都毁了，为了那些不认识的人，变成这副模样，值得吗？”
“这家伙平时能说会道的，看着比谁都机灵，怎么会如此冲动？”
“你懂什么？他救了一车的人！”
“当时那班车在陡坡上摇摇晃晃地倒退，我人都吓傻了，没想到有事他真的敢上。”
“这家伙平时看着不着调，真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勇。”
“见义勇为，救了13个人，我李青佩服他。”
“必须得向连队申请嘉奖！”
……
八九平米的单人病房，被九个穿着迷彩作训服的士兵挤的水泄不通。
他们眉眼还保留青涩，皮肤略显粗糙，大多呈棕红色，统一剃着寸头。
九个人说话很冲，带着一股劲，大抵是新兵了。
他们围床而站，看着双腿被打上厚重石膏，还在昏迷中的战友——龙歌。
龙歌是本次“新兵救班车”事件的主人公，也是唯一的伤者。
事后，据车上乘客回忆：
当时车上一共十三人，班车正在上陡坡，司机疾病发作休克昏迷，班车失去控制，极速倒退，几乎就要翻车时，一个小伙子趴在窗外，控制住方向盘，才没有出事故，车上人都没事，而他被大树刮伤了。
九个战友都是事件的目击者，他们知道当时的情况远比描述的要危险万分。
车上乘客的惊叫声、哭喊声、求救声，甚至是咒骂声都还在他们耳边回荡。
可以说，如果方向盘没有被控制住，班车百分百翻下悬崖，一车十三人大概率无人生还。
洞悉事实的他们深刻知道龙歌的作为是多么可贵和勇敢。
“唉。”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病房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每个人眼里都透着惋惜、悲哀的情绪，病房被一层消极的阴霾笼罩。
床上的青年依旧双眼紧闭，安安静静地躺着，薄薄的嘴唇苍白如纸，微微蹙起的眉毛透着痛苦与不安。
……
“你们几个先出来。”
班长徐启文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
“班长，检查报告怎么说？”
性格急躁的李青冲到门口连忙问到，他是睡在龙歌上铺的兄弟。
“有没有康复的希望？”
一到训练就叫苦的肥仔康万里也追问，他的床与龙歌的床挨着，头对头睡觉。
蓝澜被两人抢了先，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眼神迫切地盯着班长徐启文。
蓝澜睡康万里的上铺，谁都不服，这高冷的家伙平时不喜欢与人交流，但一开口就是叫邻下铺的龙歌递东西。
两人有着“传递温暖”的请谊，这是龙歌对他俩友谊的定义。
“怎么说？怎么说？”
“能好吗？”
后面的几人也七嘴八舌地问到。
班长徐启文一愣，看着伸长脖子嗷嗷待哺的九人，忍不住腹诽：龙歌这小子人缘好到爆啊，分我一半早有女朋友了。
然而，想起医嘱，徐启文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清了清嗓子，似乎很费力，说道：
“龙歌的踝关节和膝关节粉碎性骨折，右小腿胫骨断裂，左小腿腓骨断裂，康复概率很低，恢复如初几乎不可能，以后大概只能靠双拐或者轮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启文话还没说完。
蓝澜怒吼出声，他红着眼睛，一把挤开身前的李青和康万里，眼神锐利地盯着徐启文，如同暴怒的雄狮。
“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
康万里肥胖的身躯仿佛失去了力量，顺着门框滑下，瘫坐在地上，眼睛失去焦距，变得呆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不会的，班长，不会的，我打过很多擂台，断手断脚的都痊愈了，龙歌就躺在那里，看着没大事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就不能痊愈？”
李青猛地抬起头，满脸悲伤，大声质问班长徐启文。
你是老兵，我是老兵？
你是班长，我是班长？
是个人都来质问我？
我不要面子的吗？
徐启文看着眼前三个新兵蛋子，有些郁闷，但想起检查报告上冰冷的文字，心中大痛，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任由他们发泄着心里的悲痛。
这是徐启文留守部队的第六年，带过五届新兵，龙歌是他带队履历上的最大事故，也可能是他履历上最荣耀的一笔。
副班长李阔走上前来，轻而易举地端起瘫坐在地，接近二百斤的康万里。
李阔的身体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又宽又阔，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宽阔健实的肩膀，粗壮有力的手臂，让他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李阔看着身前的队员们，抿了抿嘴：
“请你们告诉我“军人”二字的含义。”
众人仰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他们似乎猛然想起，龙歌是一名军人。
是的，他是军人。
尽管才入伍半个月。
“军人就是普通民众的保护伞，就是要在站在危难关头的第一线，就是要在危机关头挺身而出。”
“毫无疑问，龙歌是一名合格的军人，是你们的标杆，是整个新兵连的标杆，他是我们新兵连二排二班的榜样，全部都要想他学习！”
副班长李阔掷地有声的话在九个新兵蛋子的脑海里回响。
李阔给他们上了一课，或者说，龙歌给他们上了一课。
……
回到部队已经是晚上六点，开饭时间。
食堂，九个新兵加上两个老兵围坐在两张合并的餐桌旁，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至极。
康万里看着餐盘里的黄豆炖猪蹄、凉拌牛肉、干煸鱼、爆炒青菜以及凉拌黄瓜，他对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翻来覆去，一口没吃。
班长徐启文扫了一眼情绪低迷的队员们，强笑说道：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鉴于龙歌同志在急难紧要关头的英勇表现，经团部、旅部一致决定，授予龙歌同志三等功。”
三等功？
不是要作出巨大贡献和牺牲才能获得吗？
龙歌只是入伍半个月的新兵哎？
转念一想，龙歌牺牲了双腿救了十三条人命，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已经接受了龙歌双腿不能治愈的事实，此刻听到三等功，心里皆是一喜，头上的阴郁消散大半。
带伤被迫退役和带功光荣退役获得的待遇天差地别，特别是对于下半生只能靠双拐或者轮椅的人。
龙歌是大学生，带着功勋回到学校后生活会光明许多。
尤其是心理上，身边人不会低视他，反而会因为他的功勋，对他肃然起敬。
“你们不要想太多，安心训练，国家和部队都有政策，会对英雄妥善安排。”
徐启文松了一口气补充道。
思想工作得做好，这几个新兵蛋子重情重义，真怕他们油盐不进。
……
医院，820病房。
“医生，他为什么还在昏迷？”
徐启文问道。
“伤势太重，伤及腿上神经，失血过多导致身体太虚弱，不过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相信短时间内会醒过来，不必担心。”
穿着白大褂，两鬓些许斑白的中年医生一边检查仪器，一边说道。
“哦对了，徐班长，病人家属为什么没来探望？”
医生停下手里的工作，问道。
“事发突然，病人家里情况特殊，我在等他苏醒，征询他的意见。”
“胡闹，先不说病人尚未清醒，即使醒了，身体也是非常虚弱，精神和情绪都不稳定，怎么能让病人做决定呢？”
徐启文神色黯然，看着病床上的龙歌，没有言语。
“病人有特殊身份？”中年医生又问。
徐启文皱起眉头，眼神锐利地看着中年医生，一字一句说道：
“周医生，病人没有特殊身份，他家乡离部队太远，家人信息不方便透露，医药费部队会支付。”
周贺被他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干笑一声，嘱咐几句后离开了病房。
徐启文狐疑，这老小子是单纯八卦，还是有其他目的？
这时，病床上的龙歌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很快，腿部传来的疼痛使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徐启文听见，发现是龙歌苏醒，大感惊喜：
“你小子终于醒了，昏迷了一天两夜，感觉身体怎么样？”
龙歌嘴唇颤动，想要说话却发现张不开嘴，仿佛被强力胶水粘住。
他用手揉了揉脸，才开口：
“班长，水，我要喝水……”
声音嘶哑无力。
“咳，咳，咳咳……”
龙歌咳嗽几下，如同吞下刀片。
徐启文端来温水，龙歌接过喝下。
“还想喝什么？想吃什么东西？”
龙歌没有回答，看着被石膏固定死的双腿，怔怔出神。
他伸手摸了摸，坚硬、冰冷、粗糙的触感让他一惊。
“我腿怎么样？”
徐启文没有正面回答，说道：“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迫切想知道诊断结果的龙歌脱口而出。
“部队对你英勇的表现给予了肯定和表彰，授予你三等功。”
徐启文顿了顿，他期望在龙歌脸上看见激动和惊喜。
果然，看见龙歌撑起上半身，咧嘴笑了起来。
“你是新兵连三十年来第一个，也是最快获得表彰的士兵。”徐启文补充道。
龙歌洋洋得意，声音沙哑却无比激动。
“蓝澜是全国锦标赛射击冠军又怎么样？李青格斗大赛拿金腰带又如何？康万里获得“蓝桥杯”全国二等奖又怎么样？还不是我最秀！”
“嘿嘿嘿，这回我总算是压他们一头了，回去后我要蓝澜给我端洗脚水，叫李青给我按摩，康万里那小子嘛，就让他给我写一段表白代码，我还没跟女神表白呢？哈哈哈，咳，咳咳咳……”
龙歌自顾自地说着嚣张话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徐启文看得心里一痛，瞬间红了眼眶，没有打断他。
龙歌注意到班长的神态，隐隐有些不安，试探性问道：
“坏消息是？”
“用你双腿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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