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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城，地铁一号线，人民路站台。
有些年头的地铁站设施老化，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一次次闪烁，上了锈的蜂鸣器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程小阳从吱呀作响的长椅上站起，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01：34。
末班车迟了四分钟。
不过，在程小阳的接受范围之内。
相城这十八线小城市，地铁一直不准点，晚个十来分钟都是日常操作。
对于他这种经常需要加班的新进社畜来说，时间似乎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自己的时间对于上司来说，只不过是他们榨取价值、升职加薪的工具。
真想把他们挂上路灯。
哐当哐当。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停稳后，客室车门之中的一扇打开，但另一半似乎卡在了原地，不想动弹。
呵，又是这样。
这车年纪比程小阳也小不哪去，总是有些小毛病。
但程小阳已经习惯了。
都在这住十来年了，还能离了不成？
用力推开车门，程小阳找了个干净些的座位坐下。
地铁内的废纸篓已经被各种垃圾填成小山，随着车厢的晃动不断有东西从山峰掉落。
环卫工人一般会在末班车到达终点站时才会清理掉它们，一整天的垃圾堆放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加上列车高速行驶产生的噪音，让人心烦。
如果是白天，还要再加上一层手机外放的猴子笑声。
程小阳戴上耳机，用以缓解列车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
打开音乐软件，刚想挑选一首舒缓心情的音乐，程小阳忽然觉得眼前晃过一摸洁白。
列车座椅斜对面，一位身穿黑白修女服饰的少女坐在窗边，膝盖上放着一个装着玻璃碎片的小盒，随着列车的摇晃发出风铃般的声音。
她的左手边放着一颗支离破碎的水晶球……准确的说，这颗水晶球只剩下了最中心的几块碎片，几乎看不出是一个球体。
或许，是地铁空调吹出了一阵风，吹散了用于挽起额前发丝的黑色纱巾，一缕银色从她细嫩的脸庞垂下，挡在淡紫色的瞳孔前。
修女？
程小阳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为什么会有修女？这附近又没有教堂。coser？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银发少女匆忙将发丝撩到耳后，用纱巾盖起，并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
少女的笑如同绽放在乌黑泥沼中的纯白花朵，驱散了程小阳劳累一天后的倦意。
“抱歉。”
程小阳摘下耳机，机械碰撞与空气呼啸的声响刺入脑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在思考前，这两个字就已经说出了口。
在这种环境下，对方根本听不到。
但这声抱歉似乎还是传到了少女耳中，女孩微微摇头，轻声回应：
“嗯。”
微弱的嗓音穿过嘈杂噪声的包围网，雨点般打在程小阳的耳膜。
原来还是能听清的。
程小阳尴尬地笑了笑，挪开目光，保持着陌生人之间的社交距离。
女孩也没有多说，低下头，摆弄着盒子里的破片，纤细的手指夹起碎片之中的一块，认真寻找它在水晶球中原本的位置，就像是在拼装一个3D的拼图。
空空如也的破旧车厢中，多了一道水晶碰撞的清脆声。
良久无言。
地铁驶过一个个站台，蜂鸣器滴嘟滴嘟地响。
或许是末班车的缘故，途中并没有其他人上车。
少女一直在试图还原破碎的水晶，但也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位置。
程小阳抬头看了一眼泛黄线路图上的指示灯，发觉自己要下车了。
收拾好随身携带的物品，他站起身握住扶手，面向车门。
列车传来了刹车声，速度逐渐减慢。
就在列车即将停靠时，身后的水晶轻碰声忽然停止，传来了少女的平和的声音。
“修复一面破碎的镜子，是否有意义？”
程小阳一怔，转身看向女孩的方向。
他以为是女孩在打电话，毕竟，现在很少有人会和陌生人交流。
但，少女很显然是在问他。
“修复一面破碎的镜子，是否有意义？”
女孩重复了一遍问题，面色中透露出一丝夹杂着哀伤的迷茫，似乎在询问程小阳的答案。
程小阳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
我干嘛要回复一个陌生人的奇怪问题？
但，考虑片刻，程小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毕竟，对方给他留的印象不错。
“行动的意义本身，源于它的价值。”
说出这番话时，程小阳觉得自己比神棍还像神棍。
这个回答根本就称不上一个合格的答案，只是把原本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却让少女淡紫色的眼眸平添了一摸亮光。
她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紧接着，她又问道：
“如果，它弥足珍贵，但修复又要付出不亚于它价值的代价。这样做，是否还有意义？”
“可你已经做了，不是吗？”
程小阳指着少女试图修复的水晶球。
虽然他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
如同最初的那声“抱歉”一样，在他思考前，答案就已经说出了口。
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车门打开半截，出口的指示灯亮起。
程小阳到站了。
刚想伸手推开卡住不动的车门，身后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
“程小阳。”
她在呼喊他的名字。
程小阳转身，疑惑地看向少女。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但没得程小阳开口，一柄镂空雕刻着花纹的银制蚀刻匕首精准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程小阳。”
握在银匕的手微微颤抖，修女打扮的女孩眼眶含着泪水，哭诉般地恳求：
“请你，拯救我的世界。”
拯救你的世界？
可你捅我干啥啊？
这句话程小阳没机会说出口了。
视野逐渐模糊，嘶啦闪烁着的灯管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黑暗。
程小阳无力地倒在地上，看着半开着的车门关闭，看着列车继续行驶，看着世界如同水晶球一样破碎。
相城，地铁一号线，人民路站台。
凌晨01：35。
劣质显示屏上播报着一则通知。
“亲爱的各位乘客，因设施故障，一号线末班地铁临时取消，诸多不便敬请谅解……”
最后一班地铁，似乎根本就没有发车。
长椅和地铁隔离门之间，一个虚幻的通道在程小阳踏上列车的位置缓缓关闭，灰白的门中传出不知何意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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