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试读
世间沧桑剧变，千年又千年，不知葬送多少英雄，凋却多少红颜。
遥遥的暮色西垂，如血的残阳将宫墙染得颓靡，西宫还拢在脉脉含情的昏黄之下，东苑却已初见夜的端倪了。
长而冷的宫道上，有位古稀之年的老媪，在一位妙龄女子的搀扶下缓缓前行。四柄散着微凉白光的琉璃六角灯笼被太监稳稳地执着，照亮前后的石子路，总共六人，在这冷寂深宫里倒显得略凄凉了些，那老媪仍半是责怪地嘟哝那女子：“你呀，这排场还是奢废了些，我一个人很是用不上这四盏宫灯。”
女子也一副公事公办地态度：“娘娘何必心疼东西，左不过四根白蜡而已，哪里算得上靡费？”
那老媪笑骂道：“哎，我是说不过你……可所用之物倒不拘价值多少，但凡所用超过所需便不应该，像这四根白蜡便已是铺张之举了。”
这姑娘本不服气，也难领会老媪话中深意，只是话已至此，也便不容反驳了，只好深深颔首：“是，钏儿受教了。”
那老媪一眼便看出钏儿的心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说道：“只此一次，回吧。”
老媪不愿多言，经年的阅历已渐渐让曾经锋芒毕露的女子变成如今慈祥和蔼的老人。她也不愿与钏儿计较出谁是谁非，毕竟，她从不指望身边的人去考个状元出来，这一点又殊与一位故人不同了……老媪渐渐回神，忽然觉得今日仿佛总是想起一些在回忆里变得浅淡的影子，只好笑着摇了摇头，暗叹一声自己或许真的已经垂垂老矣。
夜间从来没有什么美景，当皇帝年幼，后宫空置之时，就更难弄出什么新鲜景儿来给人看热闹，大半生都埋在深宫之中的太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是想借着微凉的风散一散回忆里的霉味罢了。只是她不说。
有些东西是不能回忆的，越回忆便越觉得那是颗涂了腊的苹果，明明光鲜亮丽，却始终让人无从下口，于是就只剩下烦躁了。老媪看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夜景，看着周围低眉顺眼的宫人，忽地感到一阵没趣，就连借钏儿来回忆某个面目模糊的故人的行为也像极了蠢事。老媪轻轻叹了口气，扶着钏儿的手，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地缓步而行。
月光白得像雪，顺着乌云的间隙洒在地面上，老妪缓缓抬头，看到的却仿佛并不是这凄清的景象——半晌，微微叹息。
钏儿低眉顺眼，轻声打断老媪的思绪：“这月色虽然稍显凄凉，却被寄托了许多团圆的念想，您可是想家了吗？”
老妪似是惊异与钏儿的胆大与鲁莽，可沧桑的岁月却早已让她懒怠于为难一个小姑娘，于是仅仅微微摇头：“我已老了，故人也不剩几位了。六十余年待在深宫之中，还有谁值得惦念呢……”
钏儿只得安静下来。
老妪觉得愈发疲惫了，扶着钏儿的手，缓缓踱回寝宫。
挥退诸人，老妪静静地坐在榻上，月光从窗纱透进来——月亮是什么时候开始高高地盘桓于天际呢？恐怕除了像她这样老的人以外，谁都说不清了，那段被掩埋殆尽的历史也早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只有老媪记得。
那是个西山日半，寒鸦萦野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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