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草上草

灵溪镇主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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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头披着一领半旧的军绿色大衣，怀揣着双手，沿着川北大学的大路小路巡视了一圈，除了道路两边干枯的树枝偶尔在冷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外，偌大的校园里再没有别的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哼着小曲往门卫室走去。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往常热闹非凡的川北大学看不到一个人影，整个校园冷清的如同墓地，就连和老张头搭班的老丁也请假回家跟老伴团聚了，要是换了旁人待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可能会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老张头却不同，忙碌了一个学期，好不容易闲下来，他很享受现在自由自在的时光。

回到门卫室，老张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被冷风吹透，用手搓了搓耳朵，连带周围的脸皮都被拉扯的生疼，不由暗叹，想当年自己可是敢在下雪天洗冷水澡，吃火锅，喝冰镇啤酒也不知道冷的主儿，没想到如今被冷风吹几下就受不了了，到底是岁数不饶人啊。

他坐下歇了一会，感觉还是暖不过来，抬头望了一眼墙上那挂已经坏了半年多，至今还没修好的破空调，心想如今校园里又没什么人，想做什么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于是从床底下扒出一个生锈的脸盆，又找来一些没人要的废旧木材，在门卫室烧起了木炭，不一会，脸盆里冒起阵阵青烟，紧接着铁盆里窜起寸许高的火苗。

做完这一切，老张头拉来一张已经褪了红漆的靠背椅，把火盆驱到椅子下面，身体靠在靠背椅上微微往后仰，两条腿直接伸到了紧挨南墙的桌子上，靠背椅被他压的翘起了四十五度角，火盆里不大不小的火苗直往上窜，热气透过棉裤正好顶在他两腿间的腘窝处，多年的老寒腿被热气一蒸腾，别提有多舒服。

老张头眯着眼，来回晃着脚丫子，嘴里哼着前两天刚学会的京剧定军山，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伸手拉来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件天青色的紫砂壶，小心翼翼放在腹部来回把玩着。

同事老丁个子矮小，其貌不扬，平时笨嘴拙舌，见了人连说话都打颤，本来处处都不如老张头，可半个月前不知道从哪淘换来一件灰色的紫砂壶茶具，老张头平时喜欢端着搪瓷茶缸到处转悠，自从老丁有了紫砂壶，他便改了端着茶缸散步的习惯。

更让老张头受不了的是，老丁临下班前也不把他的紫砂壶收起来，仍摆在桌子最显眼处，出了门还不忘回来巡视一圈，还要走到老张头面前装模作样问上一句，老张，你看见我的紫砂壶没有？

这下可把老张头气的够呛，后来一打听得知，老丁的紫砂壶是他儿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老张头后来拿这个话暗示过自己儿子，可惜儿子是个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工作狂，对于老爹的话充耳不闻，老张头心里暗自埋怨，同样是做儿子的，为什么别人的儿子对老爹那么关心，自己的儿子却如木头一样对老子的诉求无动于衷？

前几天是他60岁大寿，儿子不声不响跑到宜兴买了这件紫砂壶茶具送给老爹做生日礼物，作为多年的紫砂壶爱好者，虽然老张头不知道这件紫砂壶的准确价格，单看造型和工艺就知道肯定价格不菲。

自从老张头的案头多了这把天青色的紫砂壶，老丁那把壶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老张头摩挲着怀里的紫砂壶，暗暗发了一句感慨，还是自己的儿子贴心，懂得老爹的心思啊。

厚厚的棉布帘儿被屋外的狂风卷起一道缝，刺骨的寒风不时搅进屋里，混在屋内原本温暖的气流中，顺着老张头的衣领直往里面钻，他赶紧缩了缩脖子，侧着身用手拉了拉身上的大衣。

老张头原本躺的很舒坦，懒的再动弹一下，可门外的冷风一股接着一股，像不要钱似的穿过门帘愣往屋里钻，老张头身上暖一阵凉一阵，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放下紫砂壶，来到门口掀开门帘一看，嚯，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怪不得天气这么冷。

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小精灵般随风飞舞，远处的教学楼和树木已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妆，老张头望着远处落满积雪的大门，心里正在盘算，这么冷的天，校园里又没一个人，要不要锁上大门提前回家。

这时，一个身材中等，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从大门口闪了进来，迈着矫健的步伐，不避风雪径往教学楼方向走去，他见那人背影有些熟悉，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叫道：“你是小王…”

那个年轻人倒是反应极快，听到背后有人招呼，赶紧高声制止道：“哎，打住，打住，我是王柏川，张大爷，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王，你过来一下，我这里有，有人给你留了一封信”老张头仔细回忆了一下，错不了，是有一封写给小王的信，说完转身进了屋。

“信？”

王柏川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在川北大学一向独来独往，此时又临近毕业考试答辩，以前经常玩的几个狐朋狗友现在联系也少了，这个时候，谁会给他写信，虽然心中有疑惑，他还是迈步朝门卫室走去。

老张头一直以为像写信这种传输速度慢，又毫无效率可言的联系方式早就应该被淘汰，现在讯息这么发达，就连他这个过了时的老头子，想给远在外地工作的儿女说个什么事情，也只是随手发个信息就完事了。

这多方便。

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会写信？

没想到这几年潮流好像倒过来了，年轻一代越来越钟情于写信这种传统的聊天方式，尤其是大学里的男男女女，即使两个人天天见面，如果恋爱期间不写一封信寄给对方倾诉一下，就好像不足以证明心中那份炽热的感情。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王柏川刚一拉开门帘就看到屋里正冒着烟的火盆，赶紧把门帘放下，厚厚的棉布帘瞬间把刺骨的风雪隔绝在身后，他走到火盆边蹲下来，伸出已经不太灵活的双手拢在上面，没一会就感觉缓过劲来。

门卫室里除了火盆，墙角还立着一只麦饭石的电热锅，周围摆放着大蒜，洋葱，小红椒，蘑菇，冬笋，青菜堆里甚至还露出一只装肉的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牛肉还是羊肉，王柏川暗笑，难道这老家伙是想在门卫室开饭馆，老张头平时看着规规矩矩的，没想到学校一放假他也开始跟着放飞自我。

“呵，老爷子，外面天寒地冻的，您这里却跟小春天似的，什么东西都挺齐全。”

老张头冲他嘿嘿一笑，说道：“要是活了大半辈子还不会享受，那可真是白活了。”

王柏川瞧见桌子正中放着一把天青色的紫砂壶，哑然道：“老爷子，没想到您还玩紫砂壶。”

老张头惊叫道：“小子，那个东西可千万碰不得。”

王柏川没有随意碰别人东西的习惯，蹲在火盆边压根就没有动，老张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走过去，一把抱起紫砂壶，转身放进了里屋。

王柏川暗叹，不就是一把紫砂壶，又不是什么古董珍玩，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么，开口问道：“我记得老丁叔好像也有一个紫砂壶，和这个款式差不多，该不是你们一起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