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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X年,散装省。
明珠市第二人民医院,呼吸内科。
“胸水涂片报告,胸水中肿瘤标志物癌胚抗原(CEA)69.99ng/ml,正常健康人的指标是小于5ng/ml。”
“肺部CT结果,你的右肺有占位,并有多发实质结节,情况说实话很不容乐观。”
“而且肺部穿刺结果也不理想……”
戴着厚框眼睛的医生,放下手中的一堆检测报告,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他推了推眼镜,用莫得感情的语气说道:“是肺腺癌,而且是晚期。”
肺腺癌!
那就是肺癌!
而且还是晚期!
听到这里,张伟的脑袋炸开了一道晴天霹雳。
半响过后,他才默默消化了这个消息,语气颤抖的问道:“医生,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你的肺癌已经出现了胸膜转移,处于肺癌第四期,癌细胞已经在体内扩散,这种情况的晚期肺癌,已经没有手术治疗的可能,只能靠放化疗治疗……”
医生见张伟的表情难看,短叹道:“或许可以做基因检测,看是否有敏感的基因突变,从而使用靶向治疗,理论上康复的机会还是有的……”
这句话当然没有感动张伟。
因为这仿佛就在告诉他国足能在世界杯预选赛出线一样,每届都是存在tm的理论可能!
“医生,我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得了肺癌,我结婚后就戒烟了,我才35岁啊,我就是突然咳嗽了几天,我,咳咳……”
“肺癌绝不是突然得的,只不过你没有定期体检发现他的变化发展而已。”医生又看了眼胸部CT和各项检测报告数据,判断道:“根据拍片的数据和成像来看,你的肺癌应该有5-10年左右的发病史;我多嘴问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作也有关?”
“当然,很多身体的病变,并非来自外部因素,而是来自你的精神压力,比如工作,比如家庭等等。”
医生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突然苦笑:“我是医生,我们这行业天天作息不规律,工作量大,半夜都有可能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赶手术,熬夜加班都是常态,住院医师更苦逼,睡着了都可能被护士推醒,猝死风险率极高,我就担心有时候我会突然死掉,我们这行业患病患癌的风险极高。”
张伟沉默片刻,低头叹气:“我是律师……”
“难怪呢,你是我这个月看过第7个从事法律相关工作的病人,他们大部分都因为长期吸二手烟,加上工作压力,精神内耗,职场应酬,再有就是久坐不锻炼,一个个身体都和你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从25岁开始,保持良好心态,适当运动锻炼,就很可能不会得肺癌?”
“嗯,心态很重要,保持自律和良好作息,辅以运动,比如跑步、跳绳、太极拳之类的锻炼,确实能避免很多问题,毕竟人需要运动嘛。”
“谢谢你的建议,我回去考虑一下后续治疗方案……”
张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医院的,只知道从呼吸内科走出来时,感觉天都要塌了。
嘴角泛着苦涩,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背上仿佛压着千斤担,双腿上绑缚着铁链锁铐,每走一步都需要花费莫大的力气。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父母,他的父亲在十多年前就瘫了,母亲为了照顾这个家,没日没夜的操劳,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供他上大学,供他买房买车,结婚生子。
他还想着等将来赚大钱,孝敬父母,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呢!
可父母还在,他自己却得了绝症,一切终将成空……
一想到二老即将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他就忍不住躲在角落哭泣起来。
哭了许久,张伟最后木讷的上了他那辆捷达。
车是他从朋友那买的二手,总价不到6w,不在乎性能的话,倒也能凑合用。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东方市早间司法电台,在这里更新几宗案件的最新消息,首先是“311杀人案”已经进入司法主审阶段,主审法院为市中院,主审法官为……”
虽然人在散装省的明珠市,但张伟一直有收听东方市司法新闻的习惯,毕竟那座城市曾是他的梦想。
他毕业于五院四系的东方政法大学,当初也有机会留在东方市,甚至进入司法界崭露头角,可惜这一切都因为……
“在这里插播一条新闻,著名的银城律所经历巨大人事规模调整,本次人事变更中,我市明星律师上官俊荣升银城律所高级合伙人,而原总代表伊……”
咔!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他立刻关掉了电台,五指捏紧,牙齿紧要。
不过片刻后,却又松开。
他已经癌症晚期,什么都不重要了。
往事随风,就让他都过去吧……
很快,车就开到了小区附近。
看着眼前30层高的楼栋在视野中逐渐放大,他的内心却很不是滋味。
这里是城东开发区的商品房蓝光可可园,整个小区主推65-82平小户型,张伟买的房就在这里。
可惜他买房的时间点很不凑巧,房价最高位时入场,82个平方总价220万,算下来单价接近27000;首付四成要88w,贷款132万,利息甚至超过贷款总额6成,分期30年,每个月房贷近6000。
结果隔年房价降了,房贷利率也受到调控,算下来他只要晚一年再买这套房,能平白省下30来万的精装修钱,每个月的房贷可以少还一千多。
可惜啊,银行不是傻子,赚到手的利益怎么可能让出来?
总有人要负重前行,那个人当然不会是银行。
不行了!
一想到这件事,他的胸口又开始痛了。
忍着痛把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他坐在前驾驶位上抽了结婚后的第一口烟。
烟不算好烟,是办案子时客户递上来的,一直被他放在车前储物箱里,都快要发霉了。
翻看着手机的聊天记录,微信照例刷了99+的新消息,各种聊天和网页连接,滴滴滴闪个不停。
以前的他听到微信消息,都是第一时间翻看记录,生怕漏掉委托人和工作信息,但现在他只感觉莫名的烦躁。
还有几个女同事让她在pdd帮忙砍价和拼单,甚至都不说谢谢,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否的命令。
如果是以前,张伟也许就碍着同事关系帮忙点了,但现在他肺癌晚期……
“砍砍砍,一天到晚就知道买便宜货是吧,那我祝你们的人生也和你们买的东西一样廉价!”
一条语音发了过去,张伟一连骂了好几个发链接的女同事。
不一会儿聊天窗口就开始闪个不停,有人骂他傻逼,有人质问他为什么骂人,还有人直接粗口就爆上来了。
张伟只觉得好笑,也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楚这帮同事的嘴脸。
与此同时,名为“银剑律所”的工作群里头。
律所的徐主任一连@他好几条消息。
质问他为什么客户还不给律师费,所里公益案子堆积如山,周末全体加班,而且还连续质问张伟为什么要骂女同事。
换做是平时,考虑到工作难得,还有房贷压力,他肯定得对领导陪上笑脸,可现在他都快要死了……
“老徐,不是我说你,这个大个人了,整天就在那没事灌鸡汤,画大饼,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吃腻了?而且你整天冲我们有房贷的乱吼,你有能耐去吼那些没房贷的啊,看他们给不给你上脸色,你个狗几把的瘪三卵子!”
在律所的多年怨气,终于被这么一句脏话给发泄了出来。
舒服了啊!
舒服过后,他将手机丢在一边,完全不理会徐主任在微信群里暴跳如雷。
一直到烟抽完,他才走进电梯,缓缓上楼。
房子里。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跪坐在沙发前写作业,这是张伟的儿子。
至于老婆,应该是在房间里休息看电视,反正他也没奢望回到家就有热汤饭菜和嘘寒问暖。
他和老婆是相亲认识的,女方快30了还敢提各种要求,张伟答应过父母要早日成家立业,只能满口答应下来。
二人没过几天就闪婚,为此张伟家还付出了18万8888的彩礼钱,就这女方家还觉得张伟家小气。
“爸爸,爸爸,7+7=12,我做的对不对呀?”
听到这话,张伟的嘴角抽了抽。
如果是以前,张伟一定会耐着性子给孩子辅导数学作业,并且耐心解释为什么7+7=14。
但今天,他看到眼前的孩子,只是俯下身绷紧脸,大声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7+7也tm等于14!”
“呜哇,妈妈,妈妈,爸爸凶我……”
孩子吵吵闹闹,哭着喊着跑回房间。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尖酸凶相的女人,眉眼含怒走了出来。
“张伟,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吼孩子?”
“你是不是不想过日子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们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这日子是没法过下去了!离婚!必须离婚!!!”
又来?
结婚没几年,这女人就常把“离婚”两字挂在嘴边,而每次张伟听到这两个字,都会想着办法哄对方开心。
但这次,张伟决定不妥协了。
“行,那就离呗!”
张伟又掏出一根烟,果断给自己点上,一脸无所谓的在女人面前吞云吐雾起来。
“你,你你你……”女人被张伟搞这么一出给整不会了,捂着鼻子后退。
但很快,她就拿出手机,当着张伟面趾高气昂道:“好啊,你真敢离婚是吧,那我也告诉你,是你同意离婚的啊!我咨询过当律师的姐妹了,她说因为你长期工作应酬不在家,冷落家庭,造成夫妻婚姻关系破裂,你属于婚姻中的过错方,所以离婚后房子归我,孩子抚养权也归我,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真以为我没准备?
“确实,当初你说你想要安全感,劝我在房子上加你的名字。但你忘记了一件事,我也是律师啊,你真以为加了名就无敌了?”
张伟冷漠的吐出一口烟圈:“这房子的钱是我爸妈卖掉拆迁房后给我的,我和我妈签署了正式的借款合同,买房钱算我妈借给我的,所以属于我们夫妻二人的共同债务,理论上需要用夫妻二人的共同财产归还,也就是这套房子!”
“你说什么,你没告诉过我这个,我不知道!”
“你姐妹没告诉你《民法典》1064条有两种情况吗?一种叫共意共债,也就是夫妻双方都得知晓债务内容,但还有另一种叫做共用共债,也就是咱现在的情况。”
“你,你等着……”女人在手机上快速打字。
很快,回复过来了。
结果让女人很惊讶,还真有“共用共债”这玩意,而他们的房子明显符合《民法典》规定的情况。
“你,你你你,你好狠的心啊……”
女人咬牙切齿,没想到张伟还留着这么一手,但她很快指着孩子道:“那抚养费你也别想逃,你要是敢少给或者不给,我……”
“抚养费我是一分也不会付的,至于理由,你看看这个再说!”
张伟直接甩出一撂文件。
“这是什么?”
“这是亲子鉴定报告,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哪有认识没两天就约我出来开房的,而且还坚持不让我戴套?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刺,今天终于说了出来,真痛快啊!”
看到亲子鉴定报告,女人的脸色煞白。
“可那又怎么样,我好姐妹说了,只要找不到孩子父亲,法官会酌情……”
“你把报告翻下去,你没注意到这是两份报告吗,我替你儿子找到了亲生父亲,就是你前男友,以后抚养费你找他要去,他才是孩子亲生父亲!”
女人翻开第二份亲子鉴定报告,顿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不过一想到好姐妹的建议,她还是有底气:“就算这样,可我是女方,我没有工作,离婚法庭一般都会照顾弱势方……”
啪!
张伟直接把一份诊断病例摔在了女人面前。
“老子现在是肺癌晚期,你tm还有脸和我比惨?!”
女人不敢相信,翻开那密密麻麻的诊断书,最后看到了结尾的诊断结果。
肺腺癌晚期!
“你,你你你,你……”这下子,女人彻底焉了,脸色变了数变后,眼角挤出落泪,一脸哀求:“老公,我错了……”
“滚蛋!”张伟扭过头,冷笑道:“真以为我不清楚你的算盘,等我死了你好继承房子是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就算没离婚,这房子你也一分得不到!”
女人见心思被戳穿,顿时急眼:“张伟,我看错你了,这么多年夫妻感情,你个王八蛋没良心的,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
“给我滚,立刻马上滚!”张伟却不惯着她,莫得感情道:“无论你回娘家,还是去找你前男友,我都不管,反正你带着你儿子赶紧给我消失,我看到你们吵吵闹闹就烦!”
女人骂骂咧咧,孩子哭哭闹闹,可张伟完全不心软。
舒服了啊,多年的隐忍终于解脱,又一桩心愿了却。
凌晨12点。
“儿子啊,妈最近又买了那个保健品,也不贵,就1500一瓶,听说喝了对身体好,我也希望你爸能早点好起来,就买了一些,你放心,用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养老钱,我们绝不会花你给的钱的……”
听着微信里老妈发过来的语音消息,张伟的内心五味杂陈。
老人家又被保健品忽悠了,劝过她多少次,保健品都是坑人的,可她就是不听。
原本张伟看到这条消息,一定会大感烦躁,但现在他只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花时间去陪伴母亲。
很多老人被保健品忽悠,其实他们不是不懂,而是因为人家保健品推销员比儿子还要关心他们。
“妈,保健品的事情再说吧,我明天就辞了工作回来看你们……”
含泪给老妈发了一条微信语音后,张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夜色,整个人却显得十分无奈。
他回首人生,发现自己活的实在是太憋屈了。
自从考入法学院之后,他就一直在妥协,一直在委屈自己。
就这么人到中年,面临职场压力,上司辱骂,同事闲言碎语,他一直都在自我怀疑和精神内耗。
家庭又遭遇重创,孩子都不是自己的,老婆就想着谋夺房子家产,还有什么律师好姐妹在背后出谋划策,真tm恶心!
现在身体又出了问题,肺癌晚期,没几个月好活了。
“这操蛋的人生,我真tm活够了!”
哭着哭着,张伟就这么斜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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