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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今夜，悲伤或许会少一些。
天汉元年冬末。
阴山寂寂雪。
天将晚未晚，狼饮峰独沐芳华。
南面陡崖凭空垂下一条粗绳，在风中凌乱。崖顶无人，雪坡匿影，坡上高岗松林环绕的小木屋飘出炊烟。
狩猎晚归，年轻的去不得在院门外轻轻跺脚，抖落身上雪花。
目送扛着猎获的父亲和长兄进屋，揉搓双耳，人若有所思望向远处的皑皑山岗。
小院烟冷，雪落无声。
不经意间，一颗悸动的心悄摸摸飞出院落。徘徊于云端之上，戚戚然不知所往。
初雪当天早上，小妹偷偷告知，父母夜里提及自己可能是大将军庶子。还猜测奇怪姓名正源自于此，绝非如阿母所说，只为迷惑阿翁仇敌。
身世果真存疑，一下搅乱心神，胡思乱想时不慎被霹雳击中。而今三四日过去，其他倒无恙，就是偶尔恍惚。
每每夜间，各种奇奇怪怪的前尘往事依稀浮现，但又记不清具体，着实让人怄火。
不知不觉，暗袭突发，东侧高岗上莫名腾起一阵薄雾。一支箭赫然闪现，寒光破风，倏忽而至。
身高八尺二寸，足与项王齐平，人不动如山。熟悉破空声乍现，扔肩上猎获，回过神的去不得做出本能应对。
自幼随父习练角抵手搏术，一个近乎平直的铁板桥，堪堪稳住快要倒地的身形。
风声过耳，高开高走的箭矢掠空而过，眨眼不知去向。
侧倒翻滚离开原地，谨慎起身张望，去不得一脸懵圈。阿翁仇敌还真来了？可箭术如此拙劣，主动作死不成？
不容细想，人全力迎敌。取弓箭，挽弓如月，瞄准高岗上晃动魅影，松弦的同时高声示警：
“外面有埋伏，都别出来——”
冰天雪地里，身手矫健的去不得如飞鹿一般，几步跨越小院。奔跑中，施展出父亲的独门绝技，追风箭法顷刻出手。
连续拔箭挽弓怒射，动作行云流水。三支箭呈品字形飞出，如流星追月，直取高岗魅影。
凭借记忆，绕过没入雪地的石头、坑洼以及障碍物，蛇形走位，人闪电般进抵高岗下方。
收弓箭换刀，似猿猴攀援而上，唰唰唰一阵响，高大身影已攀上高岗。一眼望去，吃惊不小。
所谓魅影只是人形皮囊，不明对手实在狡猾。立马醒悟，一个前仆，人隐身雪中。
空中飞箭闪过，右侧远处脚步加粗重喘息隐约可辨。雪地泥泞，一名蒙面壮汉径直奔南，灵活身影很快消失在松林深处。
起身观望，松一口气，去不得不慌不忙。往南绝壁陡崖，蒙面对手插翅难飞。
雪地循迹追踪，一切再轻松不过。沿脚印快行，沿途不见任何异常动静，人稍稍放心。
穿过松林，植被稀疏的崖顶一目了然，蒙面对手却无影无踪。脚印一路延伸到陡崖边的松树下，藏树上？不慎摔下山崖？
冲松树连射三箭，多角度观察，树上绝对没人，去不得大胆靠近松树。树旁弓箭醒目，牢牢系在松树上的粗绳直抵崖边。
小心翼翼俯瞰山底，悬于陡崖下方的打结绳索不停晃荡，刀砍斧劈般的崖面被冰雪覆盖，让人望而生畏。
崖顶距山底倒也不远，死死盯着山下嚣张的蒙面对手，去不得一脸不甘。
继续追，风险太大。可不追，迟早再来。犹犹豫豫中，一声狂妄叫嚣彻底激发人的斗志。
“有种不使弓箭，我们用刀一决生死——”
多个心眼，弓箭上身，去不得反唇相讥，“犬鼠之辈才会偷袭，有种别跑，我们单挑——”
“好，单挑就单挑——”
再三确认附近无人，不住摆手待山下蒙面人走远，估摸距离，把握十足的去不得快速索降。
一口气下到山底，崖顶一直安静，人勉强松口气。
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刚远离崖底，山上传来异响，粗绳莫名其妙坠落。
“嘭——”一声闷响，坠下的绳索将雪地砸出一片狼藉。雾气飞腾，雪泥四溅，一时让人目瞪口呆。
调虎离山？崖顶绝对还有蒙面人同伙，上当了。来不及多想个中蹊跷，急眼的去不得一刻也不敢耽搁。辨认路径，人拔脚飞奔。
“公子别误会，尸末螣乌吾奉——”空手狂追，同样急眼的蒙面壮汉脚下一滑，狼狈摔下陡坡。
左脚不巧卡入石缝，人直挺挺扑倒。当场头破血流，舌头险些被咬断，血水顺嘴角滴落，一下摔晕过去。
胡语？公子？尸末螣-乌吾？匈奴人？
听得一头雾水，去不得停下脚步。回身观望，雪坡下的蒙面人一动不动，似乎昏死过去。
犹豫片刻，心系父母兄妹，人转身离去。对周遭地形烂熟于心，抄近路直奔东侧峡谷出口。
天还没完全黑下，穿过幽深峡谷，左转沿陡峭山道上行。紧盯脚下，目光四处巡睃，暗自后怕的去不得得空回思。
山下匈奴人毫无攻击性，崖顶同伙也没趁机下死手，尽管机会并不多。言行举止不太像仇敌所为，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
但摆明把自己和家人分开，没足够把握对付一家人，所以才千方百计把人引到山下？山上乘机围猎家人，再下山合力干掉自己？又或者另有他图？
胡乱猜疑暂时没法验证，意外却再次降临。轰隆隆的沉闷声响滚过天际，大地开始颤栗，雪雾飞扬，激荡四方。
雪崩？下意识收住脚，瞩望小屋方向，本就焦虑的心一下悬起，去不得焚心似火。
天色微亮，雪光辉映，人加快脚步。不顾危险，转过山坳，一路不停不歇，山间弯道转眼咫尺之遥。
悄无声息中，弯道上方坡坎飞出一支箭，居高临下，直奔人咽喉。
自幼随父游猎山林，耳目异常敏锐。距离虽短，存心抓活口，有恃无恐的去不得使出保命绝招避箭术。
双肩轻耸，脚下生风，残影疾闪而过。人瞬间平移走位，步伐神鬼莫测，身形快到完全看不清。
暗箭扑空，反击顷刻上演。两支箭几乎同时飞出，直扑来箭方向，一举逼出蛰伏雪坡的惊惶魅影。
弓弦连续轻响，五支箭争相离手，飞向拼命闪躲的蒙面对手。
欺身近前，对滚下山坡的蒙面人手中匕首视而不见，去不得轻蔑一笑，“谁派你们来的？”
单膝点地，恐惧目光望向陌生而又熟悉的俊朗面容，四肢均被重创的蒙面人神色绝望。咬咬牙，费力翻转匕首对准咽喉，闭眼主动赴死。
想死没门。一箭破风，直取蒙面对手右手腕。血花绽放，猩红点点，雪地一片灿烂。
操一口流利胡语，抛出一连串的诘问，憋屈的去不得上前飞起一脚。
“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此行目标又是谁？尸末螣乌吾和你们是不是同一伙？”
“去儿，是你吗？”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自山下清晰飘来，人不由得一惊。
远离活口，放弓箭，冲山脚方向一头跪倒，去不得毕恭毕敬行大礼，“不知恩师贲临，弟子有失远迎，还望恩师恕弟子不敬之罪！”
三叩首以示尊师，头完全没入雪地。一不小心，人呛了一大口雪，“咳咳……弟子遭匈奴人追杀，只能奋起还击，还请恩师明鉴！”
“孺子可教也！”踏雪而来，捋长须，儒雅老者颇感欣慰。
目光转向山道旁侧身翻倒的大汉，语气变得严厉，“为师教你文韬武略，就为助你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你身上杀气太重，才只授你避箭术和龙行手，关键时可保你一命！”
悲天悯人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惆怅，老者言辞灼灼，“杀伐果断固然重要，然凡事皆有度，不可妄为无忌。俗缘已了，为师也该归去，你好自为之！”
不敢反驳，更不敢催促，心急如焚的去不得恭敬下拜，“弟子谨记教诲，敢问恩师名讳，以便弟子时时铭记于心？”
自打记事起，捕获多余猎物，阿翁时常带上口齿伶俐的自己赶往窳浑城集市交易，以换取盐粮家用及钱物。
于集市中偶遇恩师纯属凑巧，自那以后，恩师时常过来解惑授业。可奇怪的是，从不提及名讳，也不让告知家人，更不许主动寻找。
恩师一向要求严苛，自己每次必须牢牢默记当期全部内容。一旦背不完整，一定被恩师用随身不离的拂尘抽打。
拂尘看似轻柔，但抽上手心就会留下明显血印。幼时贪玩，被责罚时而有之。
回家被阿母发现在所难免，只能以胡乱理由搪塞。好在儿时顽劣无比，磕伤碰伤摔伤属常事，阿母身体一直不好，才没多追究。
恩师行踪飘忽不定，每次总能找到独处的自己，如同神仙一般。多年后父母偶然知晓，礼遇恩师，一切才名正言顺。
儿时好奇又害怕，但恩师授业时虽严厉，平时待自己倒疼爱有加视同亲儿，时间长了也就习惯成自然。
默默回想，过往历历在目，如今一朝别离，去不得不免伤感。
心忧父母兄妹安危，更感念恩师十余年悉心教诲，人再次下拜，“今儿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见恩师？”
“去早去晚，生死由命。为师姓‘说’，名‘不得’。缘分天注定，去得去不得，说得也说不得！”
话含玄机，儒雅老者神色笃定，仿佛一切未卜先知。
“来生有路，去时无途。心生心灭，皆有因果！”
口念偈语，人悠然骑上驴背。
小驴踏雪而行，声影飘飘忽忽，随风湮灭。
“缘深缘浅，或合或离。该见则见，无来无去——”
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攥紧匕首，远处的蒙面大汉安若磐石。似乎在暗自积蓄力量，以待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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