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

汀州芦叶
昰历十四年,李祭酒亲传三弟子踏上游学之旅:赏洛城花,看山城险,江碧山青花欲燃;皇都棋局,水乡盛会,丹桂清秋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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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急天高云阔,已然秋深。

小院花坛里一地枯枝绿叶中只芍药仍擎着花枝绽放,留下几分悦目颜色;石桌旁这颗梧桐枝叶已经全数泛黄,秋风吹过便飘下片片巴掌大黄叶,不多时就在地上铺下满满一层;倒是院墙下那一丛秋菊开的分外繁盛,金黄与粉紫各有风采。

眼见石桌周围又落满一层梧桐叶,我放下笔起身来到门房处,刚拿到笤帚打算扫地,忽然响起叩门声。

“谁呀?”在门房里打盹的刘叔惊醒过来,掀开门帘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随口问着。

“刘叔我去开门,您不管了。”

“哦,呀,是小的失职,怎么能让您扫地呢。”刘叔说着疾走过来,不由分数便抢过笤帚去院中清扫落叶,我无奈笑笑走向大门。

门外那位已经急不可待,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我应着:“来了来了。”

“就知道你小子一准在家,快开门,藏在屋里干嘛呢?”

听声音便知道来的是天升与福月二人。这二位是在书院读书时结识的好友,两人脾气相投,又是家族世交,所以平日里总一起出没。他们早我一年入书院,应称一声师兄的,但大家年岁相仿,相处又好,便互相直呼其名,倒也显得亲近。

忙取下门栓,果然两张熟悉的面孔着书院黑白长衫提着包裹,勾肩搭背笑着候在门外。

“再不开门哥俩可就踹了啊。”

“只管试试,这槐木门还没那么容易被踹开呢。”

说话间将二人让进门内,问道:“今个怎么想起来过来家里,走走走,坐下说话。”

三人并肩来到石桌前,天升将带的包裹轻放在桌上,张望着问:“用你说,本来就是随便坐的。这些小玩意冬儿一定喜欢的,她人呢,没听到声,是进学去还是跑出门玩了。”

“今个又不是休沐日,自然是在学堂还没回来。”答着我重新冲壶茶水,转念想起:“对啊,今个不是休沐日啊,你们怎么没好好待在书院,跑下山来。”

天升与福月对视一眼,神情掩不住的惊愕,福月反问:“你最近忙什么呢,连这日子都能忘。”

“什么日子?”我不明所以,“没忙什么,就上次被先生罚的课业,抓紧时间赶进度呢。”

“不是,山长那次明显是在气头上才布置的,将二十四部史书全抄一遍,怎么可能完得成嘛。”天升皱眉说着。我笑着倒茶没接话,福月放下扇子,随手翻着桌上的笔记问道:“抄多少了?”

“刚过半吧。”

“好家伙,还真认真啊,不像你,一点都不像你。”

“总得有点进步,不能空长岁数不是。”刘婶送来了果蔬茶点,我也一并坐下,问他们两:“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不在书院有空跑下山来,明年就要春试,还这么闲适。”

“闲适?”

两人对视一眼,天升抚掌笑道:“你真是看书看糊涂了吧,你个xx的果然连过几天什么日子都不记得了。”

额,我思量了一下,还真没想起来。福月问:“你什么时候考进的书院?”

“三年前那个秋天啊,哦对了对了,该准备这届入院考是吧,啧,果然是过糊涂,居然把这等大事都忘在脑后。”

“终于想起来啊,你怎么当的山长门下三弟子,好意思听学弟们喊你三师兄吗。”天升咬牙切齿说着。

闲适久真把日子给忘了,书院的入院考三年举办一次,今年正好是第三年。

福月解释着:“书院有些物件要采购,几位待在京城的先生也要通知,加上见见这次准备考试的北方学子们,我们便下山走一趟。加上许久没看望你们几个,于是顺路来趟家里。”

“哦哦,有心了。”

“有什么心,你小子净躲在家里享清福是吧。”天升拍着桌子表示不满,石桌震得他直手疼。福月也说着:“是啊,最近哥几个忙前忙后,你居然都没想起来这件事,不行,下次小聚你得自罚三杯。”

“好好好,应该的。还有几天来着,我也得跟先生告一声回书院,这等大事能不去帮忙嘛。”

“这还像几句人话,后天就是入院考的日子,赶紧去山长那报一声。”

三人坐下又问些书院大小事和京城闲杂事:前阵子小师弟没考上头名,惜败李岷;二文兄弟频频跑去与南方学子见面,似乎筹谋着什么;京城里来了位黑汉子,颇有横扫诗坛之势;城北潇湘阁终于重新售卖醉天仙,得早点去排队。

闲扯一会,两人下午还得去找孟院监,也没多留,歇过脚就离开了。

送走这两位,重新坐下翻开那本《后扈书》继续抄写治学篇,天气逐渐清朗起来,红日挤开云层钻出,阳光自头顶梧桐的叶间便漏下来,有时风动,点点光斑便如同浮在清澈溪石中的银鱼,自在飘荡。

埋头忙碌一阵,回过神来已时过正午,肚儿适时叫了起来。

刚想开口,忽然记起今早蓝儿有约出门尚未归来,便放下纸笔起身前往厨房。案板上罩着蓝儿临走准备好的饭菜:一碟凉面,小碗葱花,两根黄瓜。

将葱花扣在凉面上,撒点盐泼上香醋淋上酱汁,一手端着凉面一手拿根黄瓜又回到石桌前,一口黄瓜一筷子凉面,旭日暖阳在身,时而习习谷风拂面,好不自在。

晒着太阳吃东西有些热,便脱掉外衫挂在椅背。

饭后继续抄书,再抬头见日头已过头顶,算算蓝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便放下书端起碗碟回到厨房。系上围裙先将自己用过的碗碟洗过扣在案上晾着,然后从小间缸中舀了两碗面粉,寻齐几样要用的配料,整理好案板开始动手。

案板堆放起面粉、丹曲和猪油,有些记不清比例,我忙翻开窗边挂着的小本,在一片清秀字迹间寻到想要的内容,仔细看完后又信心满满回到案前,配好比例开始加水和面,反复揉按后便得到一块漂亮的水油皮面团。

上下看了几遍,怎么看都觉得今天的面团揉的相当完美,可惜没人能分享,只得自夸了两句。自夸完再将面粉和猪油和成油酥面团,两块面团一块盖好饧着。

趁饧面功夫在半斤莲蓉里加了十来个咸蛋黄,撒上少许白糖调味,仔细和好后一个个捏成丸子大小。小会功夫案板上便出现一排齐整橙黄色馅心,像是待检阅的军士一样。

面也饧好便开始抻剂子,根据纸上写的要点:油酥面团抻的剂子要略小于水油皮的,然后将水油皮剂子稍稍擀开包住油酥剂子,压平擀开,再卷起从长边擀开,反复几次,便得到层次分明的皮子。

几样都准备好了,将案板上的馅心一块块包进去捏紧,如同包包子一样。然后自柜中翻出银刀,在每个圆润的顶端划开一个米字。

做完这些刚停手,如同约好的一般,门闩一响蓝儿回来了。我翻出个白瓷碗倒上温开水,顺手撒了点盐和糖端过去:“回来了?”

“嗯,热。”蓝儿脱掉外衫擦着汗,忽然反应过来我系着围裙,便问:“诶,公子在厨房忙碌什么呢?”

“等会就知道了,先坐下歇会吧。”

“好。”蓝儿端过碗,同样将外衫挂在椅背,坐下抿着温白开散着汗。

回到厨房起锅热油,油温不需太热,三四成便可。将手伸在锅上感受着油温,温热而不烫时便将包好的莲花酥一个个小心地放进去。

透彻金黄的豆油包裹着莲花酥,不住有气泡自酥底泛出。稍稍,油酥的米字开口随着油温层层绽开,锅中便是副菡萏悄然盛开的模样。

我在盘碟中仔细挑拣了一番,翻找出个绿瓷碟,将莲花酥一个个仔细摆上,又添入些许蜂蜜水,伴着滉漾,荷叶上的朵朵粉莲浮动起来。

“来了,蓝儿大小姐请品尝。”

“什么大小姐,公子又开这种玩笑,不过真漂亮啊。”蓝儿接过盘子,捧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不舍得动手,“真真漂亮,买回来这盘儿后总不知道用在哪儿,原来是为这儿准备的,搭配的宛如天成。”

“对吧,这就叫: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蓝儿放下碟子,小心拿起块莲花酥捧着送到唇边,贝齿轻轻咬下去后绽开灿烂笑容,弯出来一对月牙眸,笑成了三月桃花面。

“味道怎么样?”我小心问着,望着蓝儿表情心中已满足了三分。

“嗯嗯,太好吃了。”蓝儿点头连声夸着,“因为太好吃了,差点都把舌头咬到了。”

“慢点慢点,刚才还担心糖放多了,会腻。”

“没有没有,公子也尝尝,比天玉坊卖的还好吃呢,以后可以靠这个开店了。”

“好。”

正品尝着莲花酥呢,叩门声再次响起来,这次刘叔没有打盹,忙去开了门。

“呀,舞儿大小姐过来了,您快请,快请。”

“齐舞儿来了啊,怎么你们今天没有一起吗?”放下莲花酥与蓝儿一道起身迎人,我随口问起,蓝儿答:“没有,晌午是同烟儿姐她们去游湖赏秋,舞儿据说有事,就没有去。”

齐乃国姓,虽然论血缘齐舞儿她家与皇室关系有些远,但人家怎么说都是位货真价实的郡主。蓝儿同齐舞儿相识已久,两人很是投缘。

说话间齐舞儿与另一位墨裙女子携手并肩行来,均着华贵长裙,身后则跟着白枫素杏两位丫鬟。

“什么风呀,舞儿大小姐穿得这般正式来家里。”我拱手先向二人施了一礼。

“哼,路过门前来看看蓝儿,才不是看你呢。”齐舞儿拉住要见礼的蓝儿,冲我做了个鬼脸指着石桌道:“某人小日子过得很舒坦嘛,晒着太阳有吃有喝的。”

“是是是,过得不错,舞儿大小姐要尝尝吗,小的也是头一回做这个,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呦,你还有这手艺,没看出来。”

“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家里开饭馆的,能没点手艺在身行吗。”

同齐舞儿笑闹几句,她亲密抱着那位墨裙女子胳膊介绍道:“对了,没给你们介绍呢,这位是本小姐的三姐,你们就,就叫她……”

齐舞儿说着偏头看向黑裙女子,女子笑笑接话道:“名字起来就是让人叫的,有什么不能开口的,玙珏,皆美玉的意思。”

“诶,这么叫好生分,蓝儿就跟我一起叫三姐吧,至于某人,自己研究吧。”说罢齐舞儿向女子介绍道:“三姐,这货叫冯华,李祭酒亲传弟子,家里做着成衣生意;这是蓝儿,是妹妹的闺中密友。冯华这货开春时被李祭酒罚禁足在家,一直不得出门,害的蓝儿这段时间都没怎么露过面。”

玙珏小姐闻言眼神忽然就亮起来,认真问:“李祭酒,是诗文写尽天下山水风光,侵地案中为天下黎民一怒痛斥整个朝堂的李祭酒吗?”

“没错三姐,虽然听起来很假,但这货货真价实是李祭酒亲传三弟子,也不知道看上他哪点了。”

“还能是哪点,”我抓住时机立刻插话,一拍胸膛:“自然是这英俊的相貌喽。”

“呵呵。”齐舞儿翻了个白眼,轻蔑道:“就是路边随便抓个乞丐过来,不消收拾打扮,只需换上身长衫,就比你英俊。”

我立刻接着齐舞儿的话说:“呵,再给那乞丐换身长裙,也比你漂亮。”

齐舞儿闻言柳眉倒竖,恶狠狠瞧过来,蓝儿忙从中说和:好不容易见一次,怎么一见面又闹起来了。齐舞儿转过身去,向玙珏小姐说道:“三姐看到了吧,这就是这货被李祭酒禁足的缘故。”

初春时节,本来在书院安心读完最后一年,不料大师兄有事回家,先生与薛副山长忙于公务,孟院监琐事缠身,二师兄又是出了名的温吞性子,然后那段时间没人管下,我就有些得意忘形,行事举止甚是孟浪。

待先生回到书院后狠狠训诫了一顿,罚我滚回家静心抄书、磨洗心境。加上发了场大病,趁着养身子,这半年都没踏出过家里大门半步。

“这货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疲懒儿,对了三姐,他还扬言不参加明年春试考取功名,不思上进,莫理他。”齐舞儿翻着白眼又补了一刀,倒是玙珏小姐起身认真见了礼。

齐舞儿故作恼怒,撇嘴说:“不是告诉三姐这货的性子,怎么还这般客气的。”

“舞儿你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儿,所熟识的朋友,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呵呵。”

开过玩笑邀请两位大小姐在石桌坐下品尝莲花酥,玙珏小姐尝过夸了几句,齐舞儿一口咬掉半个道:“腻,太甜,勉强可以入口的水平,以后这种水平还是别拿出来出丑。”

“是是是,您指点的是,小的手艺入不了您的法眼,下次当然不会拿到您面前。”

“哼,本小姐还不乐意尝呢。”

开过玩笑问了几句近况,齐舞儿与玙珏小姐本就是路过,此刻还有正事,便不多逗留,临行前她牵着蓝儿问道:“对了,明天有空吗,福寿楼百年店庆举办了个诗会,张大才子和京城小诗仙都会参加,说不定会有新诗传出哦。”

蓝儿想了想答:“明天好像不行,蓝衫坊那边得有人盯着,还是下次吧。”

“行吧,下次一定要来。”

将齐舞儿一行送出门,蓝儿回厨房收拾器具,我则重新研了池墨,继续坐下抄书。手下文章还没抄过半页,叩门声又一次响起来。

嘿,今天是真的热闹,才小会功夫,叩门声响起三次了。

这次来人没有进门,在门口与刘叔交谈着。稍稍,刘叔小跑过来,道:“公子,是李祭酒派人过来,吩咐您明日过去一趟家里,他有事交代。”

“好,知道了。”我心中明了,定然是先生有关于入院考的吩咐。

“谁呀?”蓝儿自厨房走出来,解开长发随口问起,我答道:“先生派人过来的,吩咐明天过去一趟家里,他有事交代,应该是关于入院考的安排。”

“入院考,是诶,是这个时候。李爷爷既然有安排,那得赶紧过去呢。”

“嗯,今天抄完这篇治学篇,明天一早就过去先生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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