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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
清河村
张涯
年十五
平日里横行乡里，胡作非为，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乡亲们念在他是家中独苗，偷鸡摸狗也不与他计较，只让其母多多规劝，奈何从不悔改，待到年岁渐长，乡亲们是深受其害，倍感煎熬。
纠集一伙臭味相投的五六个半大少年，白日里不是这家借点粮，就是那家扯块布，凭着年少力壮会两下把式，稍不顺心动辄一通拳脚，夜里几个厮混的傻姑娘抢着让他留宿，除了少有一两个家中男丁多些的村户，其他乡亲都是难遭毒手，这种日子让张涯觉得越发畅快，整日耀武扬威，趾高气扬。
这一日，正在河岸钓鱼的张涯隐约听到一阵吹打声，忽的啪叽一手拍在脑门上“嗨呀，怎么把这事忘了”说完一扯鱼竿，胡乱缠了几下鱼线，左手提着鱼篓，右手扛着鱼竿，在草地上随意蹭蹭脚上的河泥，就大步向村子行去
“恭喜恭喜，新娘子几时进门啊”
“老黑子，可算没心事了哈”
“来了，快，里边请里边请，你看，来就来，恁客气什么，他娘啊，快过来收一下礼”
“小柏，快带恁叔进去坐”
热热闹闹的寒暄不时响起，街边不高的土坯墙上斑斑点点的新补黄土，老槐木门擦洗的锃亮，门楣上横挂着一条窄窄的红布条，除了这条红布，就只剩下院门前跟人行礼的庄稼汉黑脸上透出的红光能看出几分喜色了。
庄稼汉时不时的偏头打量一下村头，咧着嘴迎着大太阳，大白牙不时的反亮光，听着越来越近的喜乐声，踱着步，一下下的掂着手，直到听见一声高喊，眉头猛地皱起
“老东西，办喜事也不叫老子，你家那矮松子找了个哪里婆娘啊”
就见一身高八尺英武少年昂首挺胸走来，这少年身着葛衫短裤，发髻斜插黄木钗，脚踏岐头草鞋，腰挎连鞘短刀，左手擎着两尾鱼，右手揽着一卷席，戏谑的叫嚷着
大松爹一见此人，慌忙回身进门，寻了顶门杆子握在手中，恶狠狠地指向来人“涯哥儿，你今个儿敢闹事，老子非得跟你拼命不成！”
待到离得近了，张涯停下脚步，本来笑眯眯的脸也冷了下来，胸口抵在木棍上俯视着大松爹，看着他佯装凶恶的黑脸，由于紧张握着棍子有些发白的指节，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欢迎他。对视沉默了许久，张涯猛地右手一挥，一把攥住了棍梢，开口道
“老东西，你看好了，这是老子这几天钓的鱼，挑了最肥的两条给你送来”
边说边把拴着鱼口的茅草挂在棍子上，又弯腰捡起掉落的那卷竹席，拍了拍上面的土，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是我娘编的席子，给大松做贺礼，让我给黑叔贺喜”
听到这话，大松爹撵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叹了口气说道
“你别跟上次东村林子家结婚似的，又掀新娘子盖头，又脱新郎裤子的，别闹事，俺家可没对不住你”
张涯拍了拍屁股，嘿嘿的笑道“那不能，那不能”
大松爹脸上一松，又挂起了笑，踮着脚拍了拍他肩膀道“进去吧，我可是专门跑县里来客楼打的好酒，进去尝尝”
进了小院，只见那三桌席面，人挤人坐的满满登登，看的张涯是眉头紧皱，正要抬脚往屋里走去，后面跟着的小柏赶忙拽了拽他后襟，小声说
“不行啊，涯哥儿，里面是长辈的席面”
张涯回头瞅了一眼，吓的十岁的小柏一个哆嗦，小脸憋的通红。张涯想了想，最终走向了院里人少些的一桌，本来热热闹闹的一桌人哗啦啦挪开出一条长凳，有两个甚至拿着碗筷去了别桌，场面一下静了下来。
“咣当”
短刀拍在桌子上，张涯砸吧着茶水，老老实实的等着，耳边时常传来邻近两桌的窃窃私语
“涯子这是转性了？今儿个怎么这么老实”
“听说上回林子家那事让他娘知道了，拎着竹条抽了一宿咧”
“估计是长记性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不待见他那哑巴娘吗”
“再不待见也是他娘啊”
...
至于张涯这桌，已经快一炷香了，硬是一个开口的都没有，桌子上的木纹估计都被数好几遍了，最后还是张涯发现村头陈猎户屁股挪来挪去的仿佛坐不住一样，才问了声
“老狗，你早上没擦腚，在那蹭什么呢”
陈猎户听完脸一红，随后一咬牙说道
“涯哥儿，我都听说了，人家大松爹给你送过一壶油了，你咋还来闹事呢”
说完同桌的几人也齐齐望来，张涯咳了咳，低头抿了口茶水，这才缓缓说道“我来尝尝好酒”话匣一打开，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涯哥上回打林子爹真威风，那个说没想到林子屁股还有那么大的胎记，席上慢慢热闹起来。
酒足饭饱，额，反正张涯是酒足饭饱，同席的也没人和他抢。晌午刚过，初春正是忙时候，散席的人下地的下地，回家的回家，乡亲们都有事情要忙，唯独张涯不知道应该干什么，除了早上回家看看娘，其他时间都在外面，站在街上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画本，迈步向河边走去，每次想爹的时候，就去河边练刀，现在一套刀法舞的流畅无比，甚至有种如流水般自然的美感，若是仔细看去，这家伙甚至还闭着眼，在河边的石头滩上如履平地，手中宝刀舞的极快却听不到半点破风声。
练完收刀，躺在草地上想着夜里去哪个小娘皮被窝过夜，裤兜里还揣了婚席上的俩喜蛋，要不要先回家给娘送回去啥的，隐约听到一阵喊叫声，坐起身侧耳一听，暗道一声“不好，有人落水了”，立马腾地一声起身，拔腿向河边跑去，这段河上无桥无路，平日里没人来，只有几个村中孩童偶尔偷偷跑来嬉水玩闹。此时正见几个孩童反身往村里跑去，河中水花四溅，两个小手露在水面扑腾，见到这个场景，张涯目眦欲裂，连忙强提一口气，几十米一冲而过，及到岸边，脚步不停，不假思索地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找了整整半柱香，换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捞上来一具光溜溜的童尸，落水的是个七八岁的女童，本村篾匠王瘸子家的独女，王瘸子家跟他娘一样做篾匠，两家常有交际，他娘做出的筐篓竹席有时嘱托王瘸子去县里贩卖，倒是也能一眼认出是谁
上岸后，张涯右臂揽着着两只小脚，半跪着将女孩俯卧在膝盖上，左手不断的拍打后背，嘴里念叨着
“活过来，活过来..”
没一会，一声女人的尖锐喊叫
“啊~~~”
随后，陆续的叫嚷声，呼喝声，谩骂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人越聚越多，最后王瘸子和他老婆互相搀着，哭着喊着跑了过来，看那手脚上的血和土，路上不知是摔了多少次。
张涯此时已经瘫倒在石滩上，累的喘气都费劲，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本身练刀后出了身汗，被河水一激，加上抢救半跪了一刻钟，腿抽筋了都没敢停，乡亲们赶来的时候，见人都凉了，劝他放弃无果，硬是从他手里夺了下来，到这时，张涯才心神一松，随后一阵虚弱感袭来，好悬没晕过去，自是半点动弹不得了。
那王瘸子瘫跪在地上，张着口哇哇大哭
“苍天啊，我的儿啊~，咋这么狠心，夺走我的儿啊~”
哭的前后摇晃，一只手拍着乱石滩，鼻涕眼泪横流，活生生一个哭天抢地，他老婆埋着头哭的呜呜作响，紧紧的抱着小女孩尸体，用外襟裹着，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般，嘴里念叨着什么“一会就暖和了””别怕，娘在这”
赶来的乡亲们围在两人身边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咋个还下水啊”，那女孩的娘猛地抬起头来，拧身望着躺着的张涯，脸色狰狞，目光凶狠，撇下怀里的女儿，三两下窜到张涯身上，连抓带挠喊着
“是不是你，狗娘养的”
“是不是你把竹儿推水里的”
“你说，你说啊”
“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神色癫狂，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周围竟是无一人阻拦。
张涯只是护住脑袋，实在没力气挣扎，只能任凭她撕打抓挠，毕竟刚死了女儿，此时也不好跟她计较，周围人都在看热闹，时不时说一句
“去年上白村的大牛掉水里就是涯哥推的”
“可不是，我也听说了，推下还不算完，还拿石头扔呢”
“这狗崽子太狠了，小孩子也不放过”
“这叫随根，他爹就是…”
“收声，别乱讲，这可不是小事”
也不知撕扯了多久，王瘸子他媳妇哭累了也喊哑了，被七手八脚的架开，张涯手臂胸口早就鲜血淋漓了，甚至还能看到几处齿痕，另一边的王瘸子还在直勾勾的盯着他女儿，看着青白色的小脸，一点血色也无，听着周遭的话语，拳头捏的发白，两眼通红，气的直打哆嗦，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两手摸起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咬牙高举着向张涯砸来。
“啊~~，我跟你拼了”
随着王瘸子一声歇斯底里叫喊，冲着张涯脑袋砸去“咚”的一声，还好张涯看到不对，用左臂一挡，赶忙歪了下头，饶是如此，还是被砸到了眉角，左脸一股温热，此时张涯看上去，端是凄惨无比。
好在乡亲们拦下了附身又要摸石头的王瘸子，张涯趁此机会一个骨碌翻身爬起，连滚带爬的跑回家，拄着路边捡来的木棍，捂着左眼踉踉跄跄的回到家，推开院门喊了声娘，就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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