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剑录

尉迟咬金
北宋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三川口之战,拉开了宋仁宗赵祯与西夏景宗李元昊之间旷日持久的对垒大幕。北宋将领刘平三川口之战,因轻敌失误,奋战三日,力屈被俘。其养子徐硕亦奋力征战,但身受重伤被俘,幸得西夏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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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康定元年(1040年),正月。

延州道,东带黄河,北控银夏。山隘险窄,分支路线盘根错节。当下,这座被称为兵家要地的宋夏边境之城一片肃杀。刚刚下过雪,地上铺就一层薄薄的“白毯”。虽有阳光抚恤,却别带清冷。

在距离延州城百里开外的山道上,一支部队正在蜿蜒的路上疾行,因为天寒,士兵们重甲前行,一路呵出连串白烟,为首的将领四十岁上下,胯下赤色战马,一身银色衷甲,面色黝黑,左脸颊上一道疤痕并不狰狞,反倒令他多出几分威严。

在他旁边,是一位年约弱冠的副将,一袭缁衣战袍,袍子内隐约透出银色铠甲。这副将虽看上去年纪不大,但眉目间透出一股凝重之感,远远超出其年龄。

“爹,西夏兵精马壮,以10万之巨侵犯我边境,以我们区区万余骑兵与之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老将听闻此言,猛地回头,目光凌厉,“延州城告急,难道我们作壁上观,见死不救?”

“万事需得谨慎为好。”年轻人并无惧色,依旧固抒己见。

“好了,此事不用商量了,即便是普通义士,遇到不平也仗义相助,何况国事?兹事体大,我等食朝廷俸禄,定当赴汤蹈火,以死报国。”

年轻人还想再说什么,老将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硕儿,你要知道一个道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大丈夫行径。”

“是,爹。”

老将不再说话,咬牙往赤马屁股后抽了一鞭子,那马顿感疼痛,猛地长嘶一声,及后诸将胯下之马纷纷响应,一时间,山道之中马嘶阵阵,士气高涨。

正在此时,迎面一骑如风而来,扬起滚滚尘土,连绵不绝。

马背上一黑衣男子,一看便知是善骑之人,远远看到部队便急勒马缰,稳稳停在大旗之下,黑衣男子翻身下马,跪拜于老将面前:“刘将军,小人是延州知州范雍麾下探子,范知州得知刘将军已与黄都监、郭巡检汇合,特命小的前来接应。”

“范知州的消息灵通啊。”被称为刘将军的正是带队老将,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刘平,字士衡。在他身后的是鄜延路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诸将看到范雍部下,都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只有刘平身旁的养子徐硕,神情依旧凝重,目光紧紧盯着黑衣探子。

“范知州当下可好?有何计划?”

“范知州目前固守东门,迎接刘总管。不过……”那探子声音顿了顿,突然降低了音量,“不过范知州担心军中有西夏奸细混入,特派小的前来相告,建议刘将军兵分几路,分批开拔。”

“也好。”刘平点头称是,遂令士兵分为50队,分批往延州前进。

“爹,这似乎不妥。”

“如何不妥?”

“本来我们与西夏就兵力悬殊,如果再将队伍呈小队分散,途中遇到西夏军突袭,一时间难以汇集兵力,到时恐怕难以出奇制胜。”

“硕儿多虑了,前方就是延州,现下又有范知州的探子前来接应,我们不必过分担忧。”

“我还是那句话,万事需得谨慎为好。”

“将军,少将军言之有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侦查西夏军情,再做商议,这贸贸然听信一个探子的话,未免儿戏。”说话的是延州西路都巡检使郭遵,此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双手分持铁鞭铁枪,加起来90斤之重!一身玄色铠甲,寒风之中别有一种英武之姿。

“你们不要妄自菲薄,我们前有范知州接应,后有大宋朝廷依傍,那元昊小儿,以他番人之智,料想玩不出什么花招。”

“老将军是身经百战之人,他自有定度。”说话的是是鄜延路都监黄德和,徐硕转头看了一眼此人,也算是端正长相,只是眼睛间距太大,给人一种不太可靠的感觉。

徐硕和郭遵俱沉默不语,默默跟随刘平全力前进。徐硕用余光望向郭遵,这个身经百战的当场名将,此刻正一脸凝重,心事重重。徐硕本能地感觉,爹这次颇为轻敌。甚至连郭遵这样的大将之言,他都一票否决,似乎太过草率!

这是他第一次跟随义父出征前线,对于排兵布阵,他没有切实的经验,但是,常年跟随义父在军中历练,倒是学到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领。

但是,从出征到现在,他这个本领都还没有用武之地,难道出兵打仗就靠的是匹夫之勇?赴汤蹈火,以死报国虽说不假,但大丈夫也要死得其所,徐硕感觉屡建战功的义父这一次是轻敌了。

那李元昊是什么人?缔造大夏国的人,尽管大宋不承认其国家,但是他李元昊确确实实已然建立起偌大的一个国家,有了自己的文字和政治,“元昊小儿”,徐硕想到义父对元昊的称呼,背脊突然有些发凉,好像随时这个“元昊小儿”都会为在前方为这群疾行军队挖上一个大坑。

那李元昊不择手段的风格早已闻名。而这次延州他是志在必得。徐硕的思路一直延伸至横山山脉,这是横亘在西夏南部边界与宋毗连相接之处的一条山脉,东到麟州、府州,西至原州、渭州。这2000余里的边境线上,形成了一条宋夏“山界”。自元昊建国之后,宋夏两国均沿着横山一线积极布防。而目前的局势看,元昊的布防更甚一筹。

徐硕这些年在义父军中,只于宋夏边境打了一些小仗,但是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战事的观察。这次能跟随义父上阵杀敌,也是他一直向往的。

陕西环州、庆州一带,边寨排列甚密,且有刘平、赵振驻军在此,防守森严,加上山路蜿蜒,层峦叠嶂,那些党项人也找不到路径所在,很难在短时间打开缺口;泾州、源州一带,同样壁垒坚固,屯兵颇多,尤其是戍守于这一带的吐蕃弓箭手,甲骑精强,元昊以此为突破口,也不能稳操胜券。至于熙州、河州一带,有吐蕃首领瞎毡率兵驻守,并与宋结成联盟,牵制西夏。唯有陕西鄜州、延州一带,其地阔远,而党项贼人所入路颇多。加之这一带寨栅疏远,士兵至少,又没有宿将把手,很容易成为元昊的突破口。

这次元昊能选择延州进攻,定是看准了这地利人和的局面。那延州知府范雍,徐硕对其并不了解,但是元昊的名声却如雷贯耳,大宋军中之人无一不想目睹其风采。

听说那李元昊在此之前,为了攻取延州就必须先扫清外围的屏障——金明十八寨,就无所不用其极,用假降之计攻破金明十八寨守将李士彬的防线。想到这里,徐硕双眉一蹙,眼前泛起先前探子的模样。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不好!

“爹,那探子呢?”

“怎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是李元昊的人。口口声声说防范军中奸细,而他恰恰才是奸细。”

“哦?”

“想大宋一贯缺少战马,我们的马匹大多川马,川马多羸弱。而此人系延州知府麾下一小吏,胯下骏马可是神勇得很,矮小精壮,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皮厚毛粗,这可是纯种的蒙古马!而且我刚刚观察,此人善骑,看其身形,也与我中原汉子相去甚远。”

刘平及诸将听闻徐硕此言无不心下一惊,再在军中寻找先前探子,哪里还有一丝半点的影子。可叹这一众大宋宿将竟被李元昊玩弄于鼓掌,而识破骗局的竟是一军中毛孩。

“哎哟,少将军果然是明察秋毫,刚才说什么来着,万事需得谨慎为好。”那都监黄德和从旁附和,刘平眉头深锁,并不多言。

此时此刻,给刘平悔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赶紧整合队伍,“时刻防范,结成战斗队形!”刘平声音急促,沙场老将,几时受过这等侮辱,想到先前探子的种种言语行为,已是破绽百出,但是自己的轻敌心态竟然被他蒙混的过去。

“抓紧行军,离延州城已经近了!”

虽说刘平等将领拼命鼓舞士气,但是先前探子的虚晃一招,确实令军中阵脚大乱,即便战斗队形结成前进,先前马嘶长鸣的气势已经大打折扣。

兵行至正午,阳光似乎更加热烈,冬日西风也不似先前般刺骨。

隘口处有石碑,上面写有“三川口”三个大字。刘平展颜,对一旁监军说,“已经到三川口了,离延州城也就5里路了,前面就是延水,大家打起精神,一鼓作气,挺进延州。”

话音未落,只听得四周角鼓声声,由远及近,逐渐到跟前变成雷鸣一般。只见山谷四面,数百名西夏弩兵击牙发弩,箭矢雷动而出,刘平大吼,“别乱,布阵。”

虽说有将领高喊助威,但是军中依旧阵脚慌乱,随着弓弩铁箭一阵乱射,宋军中伤亡者不下百人。徐硕将缁衣战袍甩开,露出内里的银色铠甲,挥舞一柄古制青铜长剑,拨开箭雨。西夏弩兵势头甚强,一弩十矢俱发,宋兵在箭雨之中,摆开三角阵势,前方士兵以铁盾为遮挡,掩护后方将领,一边遮挡一边往前行,弩兵阵势渐弱,骑兵挺进,刘平钢牙一咬,“不要松懈,抗敌前行。”

就这样边打边守直至延水岸边,刘平命士兵摆开防御偃月阵,全军弧形展开,一众将领俱守于“月牙”凹陷处,前方士兵以厚重铁盾抗击强弩箭雨,形成厚实的月轮抵挡强兵。徐硕虽然没有带兵的经历,但是对偃月阵还是了然于胸,这是个适合长程弩箭发挥的阵型,大将据中,两翼可以对中间的敌军发动钳形攻势。而延水对岸的西夏军亦以偃月阵对垒,一路弓弩齐发,骑兵在中,步兵紧随其后。

宋兵毫不示弱,以弓箭还击,一时间,冬季深绿色的延水被染成一片血红。涉水而来的西夏兵逐渐改变阵型,徐硕兀自一惊,这西夏原本的月牙队形逐渐变成横阵冲击队形,这分明就是主动进攻的架势。好一个李元昊,果然是兵行险着,出其不意。竟然一边涉水一边改变阵型,这令还处于防御阵型的宋兵非常被动,措手不及。

“郭遵、王信听令!”刘平一声喝令。

只听得二将齐声,“在!”

“命你二人率5000名骑兵作为先遣部队,半渡而击,将西夏兵挡于延水。”

“领命!”

郭遵、王信俱是悍将,郭遵,手中铁鞭,铁枪,令人闻风丧胆;这龙卫都虞侯兼延巡检王信更是勇猛异常,这西夏人屡犯延州,王信曾经带领一支精锐小分队,生擒西夏盗匪70余人。

只见郭遵一马当先,杀入敌阵。延水岸边一西夏将领凭河而立,只见此人方头阔耳,鹰鼻鹞眼,中等身材却生得魁梧雄壮,宽肩阔背,40岁上下,自带一股凛然风度。这不正是宋军如雷贯耳的西夏皇帝李元昊吗?宋军怕他,但是郭遵绝不,在他眼中就没有“怕”这个字,生于尚武世家,从小习武的郭遵,对手越强大,便越能勾起他的挑战欲望,而面前的这个“大人物”,更是将这个杀敌如麻的大将的嗜血欲望给勾了起来!

李元昊见到郭遵一骑绝尘,双眉一蹙,“费听波耶听令!命你全力阻挡对面来兵。”被唤做费听波耶的西夏大将得令,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飞奔而出。费听波耶手持双斧,策马踏水与郭遵正面交锋。

“对面宋将,拿命来!”

显然,这句话已然成为这位西夏将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郭遵挥舞铁鞭,一鞭正中费听波耶天灵盖,那颗硕大的头颅即刻被敲得脑浆四迸,颅骨粉碎。及后赶来的宋兵们看到自家大将旗开得胜,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一扫先前被突击的阴霾。

郭遵凭借一根铁鞭将密不透风的西夏部队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大宋骑兵纷沓而至,兵部紧随其后,马背上徐硕手持青铜古剑,但见西夏士兵装束的模样,便闷头一阵乱砍。这位20岁年轻人的内心,被这股血腥的杀气所覆盖,最开始挥剑的胆怯,在大肆杀戮的疆场中慢慢消隐,内心的狂野与兽性就好像是夏日的鲜花,被鲜血所浇灌得尤其艳丽!

未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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