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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八十七年,汉武帝后元二年三月。
时令虽已入春,帝都长安却依就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五柞宫殿外,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玉阶彤庭。
院内两排枯槁的五柞树,垂落在一片萧寒冷冽的暮色之中,朱漆殿门紧闭,挡住了这暗夜里的寒风侵袭,也隔绝了世间的繁华。
殿内雕梁画柱,水晶玉璧,金樽琥珀,编钟轻击,仕女青罗,数十枝臂粗的蜜烛照得如同白昼,亦将殿外映得通红。
汉武帝白须蓬卷,双目紧闭,面色青紫,瘦弱的身躯躺在龙榻上,孤独与惆怅如影随形。
威震四海的一代雄主,此刻,却为何只落得孤寡一人?
难道是穷兵黩武,亦或是贪恋权力?
汉武帝于阵阵病痛中冥思苦索,却始终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罪己诏数千文,虽有悔意,却并不能说服自己。
念及一生,破匈奴,降西域,收南越,并高丽,是何等的豪迈;行推恩,定察举,立太学,开丝路,又是何等的荣光。
匈奴远遁,从此漠南无王庭,帝国军事实力之强盛堪比秦皇嬴政;为儒独尊,大兴繁文缛节,帝国主导统治思想已达巅峰。
民给家足都廪皆满的大汉帝国,随着自己的垂老,已变成是时财匮民不聊生的衰败之局。
回想往生,打打杀杀,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到最后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钟离,快唤钟离来,朕有话要问!”汉武帝突然苏醒,从鼻腔蹦出的一句惊吼,吓得候在殿内一侧的侍官宫女一站尽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贴身侍官傅春芳应和一声,便踮着脚趾走出殿外。
钟离,大汉异人方士,俗称巫师,火门第二代掌门,此人长得倒也英俊,五官精致,肤白貌美,唯一的缺陷是右下颌,无端地生出一颗棋子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面突兀地冒出三根寸长白须,若不仔细端详,完全看不出此人已踏入大衍之年。
钟离因懂得望气求福长生不老之术,因而得到汉武帝的器重,火门也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成为了威震江湖的一大顶尖门派。
就是这么一位雄才大略千古一帝,已到命期却依旧迷恋方术,幻想自己长生不老。
汉武帝一生爱好方术,迷信神仙,征和二年酿成的巫蛊之祸,致太子刘据自杀,皇后卫子夫自刎,太子一脉悉数被诛,卫氏家族也悉尽被灭。
卫子夫一生恭谨克己,尽心尽力执掌后宫数十载,令汉武帝放心征战四方,从而开创了汉武盛世,其弟卫青及外甥霍去病神勇威武,用兵匈奴,开疆阔土,使中国千万年皆食其利。
然而,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已故,封狼居胥霍去病天妒英才,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卫长公主均死于巫蛊。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远离自己而去,此刻的汉武帝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如万仞穿心。
蜜烛在一股邪风中明晃晃地映照着四周,偌大的五柞宫,愈发显得阴寒萧飒,惊悚冷寂。
然而,远在长安城内的未央宫,在经历一场场浩劫之后,变得极为死寂,自去年暑夏汉武帝移驾五柞宫后,椒房殿便无了往日的欢愉,直到命运多舛的刘弗陵即位,才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朕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汉武帝神情恍惚,心里默念。
托孤和身后事已吩咐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
储君弗陵生母钩弋夫人也已交由廷尉赐死,子弱母壮后宫干政的隐患已除。
汉武帝临终前要做的事,似乎一件件的做完,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做完这最后一件便可安心去见列祖列宗了。
“陛下,钟离已在殿外候着了,宣否?”傅春芳进殿俯身贴在汉武帝耳边悄声禀报。
“宣!”汉武帝微弱的声音似鼻孔而出。
“你等都退下吧!”。
傅春芳随手一挥,大殿内一众侍官宫女悉数退出殿外。
钟离身穿青色八卦衣,脚蹬蓝白色相间翘头鞋,手执一把桃木剑,低头踱步到汉武帝卧榻前,双膝一跪轻声说道,“微臣钟离叩见陛下,望陛下龙体康安!”。
“太师平身吧,朕已是将死之人了,何来康安?”。
汉武帝此时已不再相信不老之术和鬼怪神灵,当初听信宠臣江充、黄门苏文等人谗言,政治倾轧,杀妻弑子,致帝都大乱,血流成河,险些酿成大错。
“储君佛陵年纪尚幼,你等可要倾力辅佐,不可教之以方术,多施以太学,助储君长大成人。”汉武帝用尽全力睁开双眼说道。
“朕召太师深夜觐见,只想在将死之前让太师再为我大汉卜上一卦,以祈我大汉国祚千秋万载,保我幼子佛陵开创伟业丰功。”
汉武帝召见方士钟离,并不是为了延缓不死之术,而是占卜望气,他想在临死之前再算一算大汉国祚运维,再扫一扫掣肘储君即位的绊脚石。
帝都长安在经历一场场血雨腥风之后,表面上虽然显得异常的平静,暗地里却阴晦混沌,暗流涌动,恰如一场狂风暴雨过后的湖面,平静而充满冷泄。
“陛下,臣遵旨!”钟离缓身站立,只见其右手挥舞着一把木桃剑,左手使出莲花座,面朝帝都长安的方向,半阖双眸,方形大口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功夫,便回答道:“启奏陛下,臣夜观天象,发现长安郡邸狱上方有一片冉冉升腾的岚雾,此乃天子之气也,为保我大汉江山永固,需斩杀之!”
“朕的陵儿尚在五柞宫,长安城里哪来的天子之气?”
汉武帝于病痛中惊恐大怒,吓得钟离抖擞了几步,许久才平静地伫立在殿中。
候在殿外的内侍官闻声进殿,左手倚住受到惊吓而站立不稳的钟离,随口痛心疾首道:“陛下,请息怒啊,陛下!”
“太师,还不赶快派司隶府去查,凡牢狱中人一律斩杀,不留一个活口!”汉武帝震怒。
“内侍官,你也去,此事办妥了赐你黄门侍郎,食六百石!”
钟离领了汉武帝的斩杀令,飞身上马,朝身后的士兵挥挥手,便沿着通往长安的官道扬长而去。
官道上,马蹄过后,草木摇落声夹杂着骏马疏落的嘶鸣声,裹在疾风中拉向广袤平原的尽头。
明月之下,苍穹之间,远处传来忽而悲凄的胡笳声,声声刺耳催人急,阵阵寒意藏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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