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夫子

吴国强著

孔子七十三年的人生历程及思想形成过程。

免费试读

公元前551年（鲁襄公22年）。山东鲁国昌平乡诹邑。

这是一个有着百十户人家聚集的村落。这里的人们除本土的东夷琅琊颜氏族群居民以外，还有来自前朝，也就是周王朝取代殷商后，被迁移到此的六个殷商后人族群，他们分别是：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虽然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姓氏，但在骨子里面，他们始终认同自己是“殷人”。

现在，村落的几条并不宽广的街道本身就带有区域划分的功能。各个族群拥有自己的生活区域以及墓葬区域。所有居民在不同的区域内安静、和谐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而朴实，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谁也不曾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一座干打垒的小院中，竟然会诞生出一个影响后世近三千年的人物。

这座小院有两座大小不同的两座房屋，其中长条形的是坐北向南、东西排开三间相连的房屋，这排房屋左边有一个马厩，右边则是一座独门立户，面积仅有二十平米的房屋。院内有两颗桑树，树上结满了紫色的桑葚。两副用交叉的柏树枝加一个横驾着着的竹竿构成一个晾衣架，晾衣架上晾晒着几匹细葛布。整个小院被柏树的枝条围成一道栅栏。院落虽然不是很大，但看上去地面平坦，整洁干净，各种家什摆放得井井有条，甚至还颇有些讲究。

太阳落山了，小院人家也与其他人家一样闭门谢客，处理着属于自己的家务事情。与其他人家不同的是，这户人家除开排屋间亮起了一盏豆油灯外，独门独户的那间屋子，也悄然亮起了一盏豆油灯，且明显比前者要亮许多。

房间中部一个长条形的案台，上面供奉着几尊用桃木制做的神位。正中间的神位上书写着“殷人祖考孔父嘉之神位”，其他，从左到右分别书写着“殷人祖考木金父之神位”、“殷人祖考夷之神位”以及“殷人祖考孔防叔之神位”。案台下略低处，摆放着一副用来供奉祭祀贡品的条桌。桌上正中摆放着三只大小一致的青铜圆鼎，铜鼎腹部素面、无纹饰，但通体圆润、厚重、大方。铜鼎腹部下方有三足，为虎纹饰，流露出商代虎崇拜的理念。铜鼎上口沿平缓流畅，有两只方形鼎耳，鼎耳表面由回纹和云雷纹装饰，显得正统、规范。铜鼎两侧，各摆放着一套桃木制作的祭祀礼器，分别是：笾、豆和俎。礼器里面分别盛放着干果、果脯和酢肉。高脚浅腹的陶制豆油灯就摆放在条桌右边。燃烧的火苗在微风中摆动。整个房屋内的气氛庄重、凝结而神秘。

条桌下两米开外，硬化的地面平整而干净，地面上三个三尺见方的方形的芦席成品字形摆着。正中靠前的芦席上，双膝跪着一位年逾六十五岁的老人。面对着祖宗，他面带喜色，似乎是刚做完一件让祖宗颜面有光的大事。

不错，这个年近七旬，膝下曾经有过九个女孩和一个出生就有跛脚残疾的男孩，由于习俗约定，残疾男孩没有继承子嗣的权利，所以，家门子嗣的传续是一个令他倍感压力的问题。为此，他已经不知道在世人面前，在祖宗面前愧疚了多少年了。今天，他终于可以在这里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孔家这次也许会有一个健康的男丁了。只不过，他的这种喜色没有流露多久，却又被一丝忧郁和不安掩盖。在一切没有成为现实前，暂时还不敢大声说出充满底气的表白。毕竟，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一旦不能如愿，欺瞒祖宗的罪名是万万担不起的。

这就是叔梁纥，本地诹邑县的父母官，也是被后世誉为“万世师表”的孔子的父亲。

带着喜悦和忐忑的心情，叔梁纥在自己的家庙里面高兴、忧郁、挣扎、彷徨了很长时间，也想了很多。条桌上香炉里面的插香已经换了好几轮了，而他似乎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甚至，双膝跪到了麻木，自己也不想起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起来后，该如何回到房间，如何面对有孕在身的妻子以及妻子肚自里面的孩子，他该说些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叔梁纥用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立起身来，又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腰间活动了一下，算是放松自己已经僵硬了的老骨头了。然后，他踌躇着上前几步，毕恭毕敬地给祖宗深深地作了个揖，最后，小心地掐灭豆油灯，反身出了家庙。

在自家的院落中，叔梁纥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抬头，发现天上一弯皎洁的月牙轻轻地挂着，倒是满天繁星璀璨耀眼，格外晴朗。

走进房间，芳龄刚满十五岁的娇妻颜徵在倚靠在厅屋桌边，挺着肚子，双腿上还架着一个簸箕，手上的针线在一件小棉袄上来回穿梭着。叔梁纥知道，这是妻子在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衣服。

妻子看见他进门，欠了一下身子，说：“跟祖宗又说了很多话吧，也不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叔梁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浅笑了一下，凑近妻子的身旁说：“衣服快做好啦？”

颜徵在回答了一句：“就这几天的事啦”。

叔梁纥拿起衣服比划了几下，面带疑惑地说：“太大了吧？这得几岁的孩子才能穿呀。”

颜徵在娇嗔地说：“孔家的人都金贵着呢。你现在是大人，孩子说不定也大着呢。这些日子怀着他，我都遭了不少罪呢。”

听到这席话，叔梁纥的心情顿时又好了不少。“一定是个男丁”的意念更加坚定了。他转身坐在了妻子的身旁，轻声地问了一句：“如何？感觉还好吗？”

妻子说：“还行。反正我年轻，身子骨好。你放心，我没那么娇气。”

听罢，叔梁纥叹了一口气，说：“你看，我这一把年纪了，家事的前前后后本来就够复杂了，再加上县府的公事繁杂，俸禄又微薄，你来到孔家，也没过上像样的好日子，真是委屈你啦。”

妻子说：“来孔家之前，父亲已经把孔家祖先的事情都告诉我啦。说你们孔家祖上是前朝殷商王子微子启的后人。本来，按照父亡子替，兄终弟及的规矩，你现在也许还是一方诸侯呢，正过着大富大贵的日子。但先祖弗父何效仿尧舜禅让，再加上宫廷内斗，你们孔家才被迫迁到这里。父亲一辈子敬重尧天舜日的故事，所以，你们孔家上门提亲的时候，父亲便一口答应了。我敬重孔家很久啦，所以也非常愿意。跟着你，我踏实。”

叔梁纥笑着说：“老泰山也是琅琊德高望重一族，让我敬重的人呀。”

“可是，我们家有三个女儿，我是最小的，当时还没有及笄，行成人礼呢，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将我许配与你呢？”颜徵在斜着脸调皮地看了一眼叔梁纥问到。

叔梁纥说：“这事，后来陪老泰山喝酒时，老泰山和我说过。那是因为你在家最小，也最孝顺，待人接物最为得体，还弹得一手好琴瑟，所以，老泰山最疼爱于你。在你姊妹三人中，就只教你读书识字，知书达理。许配于我，在这昌平阙里，也就抬举我呀。每当想起老泰山对我的厚爱，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说罢，叔梁纥两眼一热，充满了感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赶紧抬起手，用衣角拂拭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