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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天亮得晚。
姜青妤抱膝坐在锦绣名苑别墅外，被一通电话叫醒时，万物犹沉眠于一片微潮、寂静的暗色中。
大地弥漫着一阵阵淡色的雾。
手机显示当下时间为七点三十分，来电人是她两月前刚换的新经纪人，周珊。
接通电话，对面首先传来一道尖锐的刹车声，而后是周珊一惯简要的发言：“楼家出手了，最多两小时你进局的事就会捅上热搜。上升期女星因为打人闹到刑事拘留两小时，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近些年随着不少国内娱乐明星‘塌房’，致使公众对这个圈子的信任越来越少。可想而知，姜青妤的事一旦曝光，必定收到大面积□□。再严重些，保不准被冠上法制咖的头衔，受到全网抵制。
可是。
“是他先找我麻烦。”
事关演戏，姜青妤从兜里摸出一包廉价烟，双指老练地夹出一根，衔在唇中，语气淡漠：“他要包养我，我拒绝了，他不听。所以我只能用更直接的方法让他知道，我确实不喜欢也不想跟他睡。我做错了吗？还是你觉得应该委婉一点？”
周珊闻言沉默两秒，一时分不清这位艺人究竟是阴阳怪气，还是在认真询问她这个经纪人、完全不重要的事后意见。
直到一条拥挤堵塞的道路上亮起绿灯，她一脚踩下油门，语无波澜：“可你打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楼慎。楼家三代单传的独生子，圈子里无人不知的京圈太子爷。他外公有过军职，爷爷是电影厂制片主任，发展到这一辈，他爸妈、四个姑姑、两个亲姐姐在军政商方面的影响力大到你不敢想象。”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姜青妤，这样的人别说你我，就连整个华安都得罪不起。你却用一瓶价值八万的葡萄酒砸破他的后脑勺，让他缝了整整十三针。”
姜青妤：哦。
听起来挺有成就感。
只是不值得她为此赔上全部职业生涯。
“楼家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除非楼慎肯松口。”说到这，周珊忍不住皱眉：“你现在在哪？去医院赔礼道歉了吗？”
与此同时，姜青妤隐约听到门锁转动的声响，回一句：“在刘导家门外，有事，迟点说。”利落挂了电话。
在门外坐了一夜，双腿难免酸麻。
当她面无表情缓过那一阵，门后恰好走出一个身穿运动套装的中年男人。
“刘导。”她叫。
对方活像撞见恶鬼似的扭头就躲，无奈肥胖的身体不够灵活，关门动作不够快，最终没能躲掉，被姜青妤堵住了门。
“刘导。”
“行，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刘维生抬手制止，想到自己连续三天被堵得死死，语气不禁恼怒：“姜青妤，你是个演员，又不是流氓！就算你再怎么喜欢‘黎江’这个角色，也不能三天两头赖我家门口吧？我是个导演，又没欠钱，你这跟上门催债的有什么区别？！”
“《黎江》是个好本子，也是个好角色，但前提是有真正懂她的演员。”
连着熬了好几夜，姜青妤眼下生起淡淡的青色眼圈，唇色也有些发白。
只那双极有辩识性的狐狸眼仍然流转波光，眼尾如一根细长锐利的针，却又能妩媚地挑起。
她说：“你知道的，刘导，没有我，不管这个本子再打磨多少年面试多少人都没用。因为我——就是黎江。你再也不可能找到比我更适合诠释她的演员。”
口吻如此笃定、自信，眼瞳中迸射出势在必得的凛光，以至于刘维生所有事前准备好的说辞、自我说服的思维通通停滞。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在姜青妤身上看到了黎江。
美艳，傲慢，如废墟间怒放的玫瑰般带刺耀眼，又有点儿骨子里的病态与偏执。从外貌到性格，从眼神到气质，姜青妤，她根本就是活着的黎江！奈何……哎！！
“我承认，没有人比你更贴黎江，可你知道这个项目最大的投资商是谁吗？”
“楼远传媒，也就是楼家的产业，楼慎他第二个姑姑名下的子公司！”
“《黎江》本来就是小众题材，市场没有保障，拉投资难，上平台难，想要平安过审平稳播出更是难上加难。你说你惹了这么大的事，把人家侄子活活打进医院，连投资商都放话有你没她了，我还怎么用你当女主角？啊？怎么敢用啊。”
“看在我们试戏几天的份上，我掏心掏肺地说一句，你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楼慎身上。只要他不计较，这事儿就过去了。不然……你才这个年纪，我都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
说罢，刘维生沉沉叹了一口气：“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松手吧，以后别大清早坐我家门口了，怪吓人的。”
“对了，你到底从哪儿打听的住址，怎么混进来的？门口保安就没拦你？”
有关这点他着实百思不得其解，自家住得好歹也算高档小区，怎么老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来去自如呢？
姜青妤没答。
意识到无论做什么都抢不回这个角色了，她垂下浓密的眼睫，转身就走。
这时天空刚刚破晓，金色的丝线落在肩上，哪怕刘维生回过神喊她进门吃个早饭再走。她没答应，也没停留，像见不得光的蝴蝶，兀自走进了另一片黑暗。
八点，公车摇摇晃晃，裤兜叮叮震响。
姜青妤戴着渔夫帽坐在最后一排角落，摸出用了五年的老款手机一看。
两条短信：一条信用卡提示还款，一条疗养院催促交款，否则奶奶的单人间只能住到这个月底，下月起转普通病房。
另外蹦出一条微博推送：震惊！某女星夜店打人，被公安拘留，真相竟是……
指尖抵着软胶手机壳摩挲一秒，她点开推送，入目营销号标准文案：【据知情人爆料，某三字三流女明星前段时间小火后立刻飘了，不但日常工作耍大牌，规定所有工作人员喊她姐、助理必须跪着帮她穿鞋，还经常深夜出入高端夜店。
三天前，三字女星在夜店里喝多了，发酒疯，居然把某昔日小鲜肉（演过戏，已转行）脑袋打破了，成功把自己送进橘子整整两个小时才放出来……
关键提示：女星进圈好几年，最近演狐狸精小三翻红；小鲜肉经常进少年感演员盘点，退圈原因家里有矿。
附图两张，摄于三天前凌晨两点半，地点在雾城龙安街道派出所，有人能认出背影吗？】
营销号下评论一面倒。
不是感慨内娱风气日渐低下，连女明星都开始竞相塌房；就是热火朝天地猜测文中男女主的真实身份，讨论案情性质。
由于对方信息给得足，绝大部分人都猜到女星身份，各种恶评、咒骂、乃至人身攻击滔滔不绝地涌向姜青妤。
这些评论无关职业技能，既不针对姜青妤的演技，也不属于姜青妤饰演的角色解读。她随意扫过几眼，点开照片看了看，确定里面只有背影便退出微博。
“叮咚——”
公交车到站。
姜青妤下车，步行10分钟回到自己便宜租下的老居民楼，先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珠沿着皮肤坠落，叫人发抖。
她抬起头，在破裂镜子中看清自己的脸。
鹅蛋形，狐狸眼，尖尖的内眼角下尽管生着卧蚕，却不足以抵消高挑的鼻梁与同样尖锐的唇角所带来的攻击感。
这样一张脸，**的，让她担起了诸多不重要但容貌绝色、注定祸国倾城的小角色。也让她接到一部小成本都市狗血婚恋剧，靠把一名虚荣伪善的整容小三演得入木三分，迎来演艺生涯的转折点。
乘着这股东风，她与旧东家解约，跳槽到华安娱乐公司，成为周珊名下的小演员。
再后来，周珊通过小道途径得知老导演刘维生有意重出江湖，正在筹划一部以‘恶女’为主角的底层女性成长连续剧。立刻耗费资源，抢下一次试镜资格，将她生生推到了刘维生的眼皮子底下。
“现在是被‘甜妹’把控的市场。”
签到华安后，周珊不止一次说过：“以你的长相，适合你的偶像剧形象非常少，能和你搭配出cp感的男明星更是寥寥无几。以你的资历，五年内不要奢望正剧资源，更别想搭上红色题材。”
“过去的重复性角色导致你和狐狸精、小三、花魁、花瓶等标签关联的太深。作为你的经纪人，我不希望你的戏路太早受到限制，同时也想让你尽快拿下第一个女主角，才能名正言顺抬高你的咖位。
“所以《黎江》对我们非常重要。”
明亮的办公室中，周珊曾指着剧本说：“它，就是你重新启航的第一站。这个女主角，无论如何你都要拿下！”
而她不过潦草地过了一遍剧本，就说：“这个角色我能演，她是我的。”
立下如此张扬的军令状，她确实凭实力获得了导演组一致肯定。结果谁能想到，分明已经到手、板上钉钉的角色竟要毁在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大少爷身上？
姜青妤把脸埋进水中，手机再次响铃。
“喂，周姐。”
“嗯，我找过刘导，《黎江》保不住了。代言我不在意，你知道的，我只想赚钱和演戏。好，这周还有几个试镜，不是主角，反正我有空都去试试。好。”
周珊是个很好的经纪人，明明被添了很多麻烦，可一旦看明白她的态度，就没再提登门道歉、请求原谅之类的话。
挂断电话，姜青妤刚想把手机调到静音，好全心全意准备明天的试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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