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毁长城，没那么简单

吴水文著

镇国公贺老将军乃魏朝开国第一功臣，在祭奠阵亡将士途中被七名江湖人杀害，贺老将军身边的牙门军统领莫言欢活了下来，贺老将军临死前，贺家、莫家订下了贺家四少爷和莫家独女的婚事，可惜四少爷同贺老将军一同被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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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皇宫北门只五里处，新修了一座官邸，门首开处正对着皇宫，正门门楹上有一御赐的金匾，匾上书“敕造柳家庄”五个大字，左右则镌刻着一副联儿，上联写的是“英雄侠义治乱世”，下联表的是“江湖豪情保乾坤”，这府邸就是柳家庄，上下两联也是皇上所拟，用来昭示开国功臣柳福子的丰功伟绩。

这日正值寒冬腊八，之前大雪下了好几天，到了今日才算止了。难得今日雪霁日出，柳家庄的孙管家一早就招呼庄里仆人扫雪，这一扫就从清早扫到了黄昏，孙管家靠在庄前石狮子上，双手插袖，嫌弃下人干活太慢，两片嘴唇上下合动，净说些刻薄话。

这当口，自街头转来一辆马车，待走近了，孙管家认出赶车的是镇国公府的傅管家。

镇国公贺老将军为大宁建朝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赞其是宁朝建朝第一功臣，功绩不在柳福子之下，孙管家自然不敢怠慢，忙迎了上去，殷勤道：“傅管家，怎地你亲自来了，可是要接贺老将军回府吗？”

傅管家还未及答话，自马车后转入一匹高大俊朗的枣红马，马上坐着位军爷，披着铠甲，一根长鞭在他手上耷拉在地。一股怒气从孙管家的心头窜起，指着那军爷鼻子骂道：“当兵的，滚下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路过此地竟然敢不下马！”

“啪”的一声清脆鞭响，那耷拉在地的鞭子如活物一般，不偏不倚，正抽在孙管家两片嘴唇上，这两片薄唇瞬时变的如驴唇一般厚实，痛得孙管家捂嘴弯腰，支支吾吾半天，话都说不出来。

傅管家忙到马前，对那军爷道：“莫统领，您别着恼，柳家庄门前，‘武官下马、文官下轿’，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

这位莫统领军冷哼一声，跳下马来，问孙管家道：“贺老将军可曾在你家府上？”

孙管家听闻傅管家称呼此人“莫统领”，便知此人是贺老将军的牙门军统领莫言欢，听说此人性格刚直古怪，很不近人情，忙卖乖道：“贺老将军，哎呦……贺老将军他午时来的，现在估计正和我们老爷切磋功夫呢。”

傅管家道：“孙管家，你是不知，若是我家老爷到别的地方去，派个小子接我家老爷回府便是，可老爷一到了贵庄，便总要忘了时辰，寻常人还请他不回，故我家奶奶才让我同莫统领一起来请老爷回府。”

孙管家心道：“接你家老爷就接你家老爷呗，火气怎么这么大！”偷眼去瞄莫言欢，见他面上刀痕颇多，面色铁青，活脱脱一张阎王面。

莫统领叱道：“还不带路！”

将孙管家吓了一跳，忙道：“是是是。”便就领着二人往府里走。

三人穿过几个堂院，听见刀剑相击之声，孙管家指着一处院子道：“贺老将军和我家老爷就在那院里演武，你们自己去吧。”

傅管家道：“相烦孙管家去通告一声。”

孙管家忙摆手道：“不去，不去，我家老爷也是个武痴，练起武什么都不顾的，我现在要进去打断了他们，回头肯定要骂我几句的。”

莫言欢不去理他，同傅管家径直进了院子，但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在这院子里刀来剑往，辗转腾挪，正打着痛快。两个老翁自然是贺老将军和柳庄主。那贺老将军持一口虎头金刀，柳庄主使的则是一柄不足一尺长的短剑。

莫言欢瞧这柳庄主的剑法，当真是神出鬼没。一柄短剑竟如活物一般，附在柳庄主身上，攻左击右，随心而动，实在迅捷，常言说“一寸短一寸险”，柳庄主的剑法，当真是险到极处，饶是贺老将军金刀挥舞，奋勇无敌，却是处处受制。当下心道：“闻说他柳家三十二路剑法，极难练成，便是自幼练习，也需到四五十岁才能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且必须日日操练，否则日益生疏，前功尽弃，今日一见，柳家剑法当真是厉害。”

心中正想着，忽见柳庄主手腕翻转，挽个剑花，来刺贺老将军左腿，贺老将军拔刀来救，哪知柳庄主这一招并没使硬，剑锋上走，正对贺老将军胸前，这一切都只是眨眼的功夫，柳家剑法实在是防不胜防，贺老将军哪里回救得急？

莫言欢正在出神，见此景，不假思索，手中长鞭便甩了出去，冲着柳庄主面门呼啸而去。柳庄主专心与贺老将军过招，没防着身后有人偷袭，只听“呼”的一声，这鞭梢来得好快，连向后翻了三个跟头，方才避过，心中突突跳个不停。

莫言欢立刻醒悟：“两个老人比武，哪里真会出杀手，自己这么唐突，又属背后偷袭，真是大大的不该。”又想柳庄主白发苍苍，刚才翻的那三个跟头，哪像个老头子，当下心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贺老将军哈哈大笑道：“柳老弟，好俊的功夫，便瞧这三个跟头，老夫真个佩服！”

柳庄主拱手道：“将军说笑了，我这跟头啊，全仗着我以前的行当。”

柳庄主以前是做什么的？京剧里头有生旦净末丑，柳庄主年轻时做的就是武生这个行当，在台上翻几个跟斗是常有的事。

莫言欢一抱拳道：“柳庄主，在下适才鲁莽，还望恕罪。”

柳庄主对莫言欢摆摆手道：“原来是莫统领来了，失敬失敬，”又笑道：“早闻莫统领善使长鞭，专打面门，无击不中，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贺老将军笑道：“莫言欢善打面门，也是仗着他的行当。”

柳庄主道：“我年轻时候走场子卖艺，翻跟头是常有的事，怎么莫统领这手绝活也是仗着他的行当了？”

贺老将军笑道：“沙场上可不似咱们平常穿着粗麻布衣，那可是全副武装，唯有一张面孔遮不住，你说莫言欢他岂不是捡了这个便宜，练成了‘专打面门’的绝技？”此话一出，柳庄主哈哈大笑。

贺老将军与柳庄主在院内的凉亭下坐下歇息，立刻便有下人奉送热毛巾和热茶上来，贺老将军擦了汗，吃了茶，方才问傅管家道：“你今儿怎么把莫统领也拉来了？”

傅管家回道：“回老爷，今儿是腊八节，老夫人眼瞧着这天色要暗了，老夫人在家熬好腊八粥，嘱咐老仆请老爷您回去。老夫人怕老仆请不动您，这才吩咐莫统领和老仆一块儿来了。”

贺老将军道：“原来如此，等我再和柳庄主闲叙一会儿，再回府不迟。”

柳庄主笑道：“有妻如此，老来无憾啊。”

贺老将军道：“这话是不错的，老夫戎马半生，哪次出兵打仗，拙荆不在家担惊受怕、吃斋念佛？不过老夫有一件事是对不起拙荆的。”

柳庄主问是什么事，贺老将军道：“哎！还能是什么事？老夫打了一辈子的仗，险境经历了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嘿，阎王爷不收我，现在咱大宁建朝了，没仗打了，老夫倒是保了条没用的老命回来，我两个活生生的儿子……”说罢叹一口气，继续道：“不讲这些事了。柳老弟，前些日子，皇上赐予你这柳家庄镇庄之宝‘安宁剑’，乃是安邦定朝，保佑我大宁金瓯永固、天下太平的宝剑，老夫匆匆一瞥，果然好剑！只可惜朝上太过匆忙，未曾细看，今日能否给老夫细细地瞧上一瞧，瞻仰一番？”

柳庄主道：“老夫原想辞官回乡，没想到皇上倒先赏赐老夫安宁剑，‘安宁’二字，老夫恐怕担当不起啊。咱们此刻便去瞧安宁剑去。”

四人出得此院，正逢着孙管家蜷缩在院门口。柳庄主见孙管家口唇红肿，便问道：“管家，你这是怎么伤着了？”

孙管家不敢说实话，只得编瞎话道：“小的吃烤芋头，太过着急，是以烫了嘴，不碍事。”

柳庄主道：“这么大的人了，这样不小心。你去取几柱香来，我要领贺老将军到祠堂转转。”

四人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处肃穆冷清的院子里，那院子里种着几株梅花，如今正绽放着，颇有几分意境，此处便是祠堂了。不一会儿，孙管家取来了檀香，打开了锁头，将祠堂的门推开。

祠堂内放着一台大案几，案几上阶梯状摆着数十道灵牌，在这些灵牌的最前面，放着一个镶着金边、刻着飞龙的精致木盒。

贺老将军认得此盒便是装着“安宁剑”的御赐宝盒。因为是御赐，取下时总要有些礼节，他原以为柳庄主取檀香也是为了这个缘由，哪知柳庄主直接把盒子拿到手里，转交给了贺老将军，这才要点火焚香，才知柳庄主烧香，拜祭的是这祠堂里供奉的亡灵，而不是这把安宁剑。

贺老将军双手接了木盒，小心打开，但见盒中黄缎之上，躺着一柄三寸长的利刃，龙头柄，龙身刃，青光闪闪、寒气阵阵。当真是一把绝世的好剑。

贺老将军回身看那柳庄主，仍在祭拜，不禁大奇：“怎柳老弟如此拘礼？”再看台上灵位，失声叫道：“雷义雄之灵位，莫不是那位金蚕郎君雷大侠？”又看旁的，道：“周生之灵位，莫不是铁书生周大侠？赵慕伟之灵位，徐诚之灵位，柳老弟啊，这些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汉，怎么他们都死了吗？”

柳庄主道：“当年我受狗官欺压，一怒之下杀官反抗，揭竿起义，若不是这些江湖朋友相助，我早就穷途末路了，又哪里来的如今的富贵繁华？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你我这等开国的功臣？可怜这些名镇天下的英雄好汉，也不免丧生沙场之上。这位好汉雷义雄，江湖人称‘金蚕郎君’，乃是我的至交好友，一把金蚕剑天下无对，可惜如今连个传人也没有，金蚕剑法恐要绝世。我每时想起，都要叹息好一阵子。如今柳家庄在江湖上名声大振，可这份家业岂是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挣下的？还不都是依仗这些江湖豪杰！可惜连年征战，他们都不幸死在了沙场之上。所以我要将这御赐的安宁剑放在这些故去的朋友中间，告慰他们的亡魂。”

贺老将军叹息一声道：“柳老弟说的不错，这些名声显赫的好汉们本都是笑傲江湖的逍遥仙，若无征战，他们也不会命丧沙场，说不定现在正和咱们一起喝酒吃肉享太平呢！世人都说我和你是大宁建朝最大功臣，如此说来，实在受之有愧啊！老夫也给这些英雄豪杰磕几个头吧。”

说罢，翻身就要下跪，柳庄主连忙将他搀住，道：“使不得、使不得，贺老将军，我们都是山莽草夫，贺老将军贵为大宁镇国公，怎可为我们这些莽撞人下跪？”

贺老将军道：“若有来生，老夫也要做个江湖中人，纵情山水，岂不自在？”说罢，额头点地磕了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