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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雪夜。
偏远星系，某贫民区。
一间废弃地下室里。
向奚裹着条至少掉了一半毛的小毯子，蜷缩在老旧的沙发中。
他现在看起来很不好，昔日红润莹泽的嘴唇变得青白无比，两颊却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甚至已经无法维持完整的人类形态。
头顶上，一对兔耳朵萎靡地耷拉着，白色绒毛干枯而黯淡，跟随整个人一起哆嗦。
喘息间，阵阵水雾升腾而起，模糊了因神经过分紧绷而收缩的瞳孔。
要是有稍微了解垂耳兔习性的人在场，就能很轻易地看出，向奚这是应激了。
垂耳兔是种胆小常见的动物，敏感又脆弱，极易应激。
帝国有几千万人的精神体是垂耳兔，每年都有不少死于应激的临床案例。
自从前几天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砸了家，向奚一直觉得惴惴不安，心跳得越来越快。
果然，长期生活在寒冷和窘迫中的他，在经历接二连三的可怕**后，终于陷入不可逆转的应激状态。
如果能及时就医，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那些人抢走了向奚为数不多的积蓄，一枚星币也没有留下，他去了医院也无法承担治疗的费用。
再者，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无法穿过这样一个寒冷的暴风雪夜。
向奚已经在冥冥之中做了决定。
比起死在肮脏泥泞的无名街角，他更愿意沉睡在这座收留了他小半年的地下室里。
向奚费力地把手抽出毯子，抖着手按下左手斑驳表盘上的按钮。
过了好一会，卡顿的光屏缓缓铺陈在眼前。
今天是12月31日。
每年的最后一天，星际联网平台都会举办年度盛典。
大约一星期前，向奚出门采购过期廉价食品时，听见几个年轻女孩兴高采烈地讨论着。
当时他在对话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然后立刻转身去黑市淘了一个二手便携光脑。
就是为了能在此刻验证一个猜想。
一个辗转到此地后，困扰了他无数个夜晚的猜想。
光屏荧光闪烁，映亮了孱弱病重的小兔子，阵阵欢笑声从中传来：
【接下来要颁布星网年度最具影响力奖——】
画面中，衣着光鲜的女主持人面带笑容：
【该奖项的得主在年末异军突起，在短短三个月中爆红星际！在直播、精神疗愈和推动精神体物种平等领域都做出了卓越贡献！】
【他就是，我们的人鱼王子——叶时清！】
台下粉丝兴奋地尖叫起来，掌声和欢呼声从盛大的典礼现场而来，穿越几万光年，抵达这个破败透风的地下室。
光屏外，向奚缓缓咬住唇，眼圈不可抑制地泛红了。
透过细碎的泪水，他看见一位长相艳丽精致的青年款款上台。
青年长发垂肩，耳边是漂亮的淡蓝色鱼鳍，同色的尾巴裹在华丽的特制面料中，连尾鳍都泛着耀眼的光芒。
无一不彰显出青年高贵而特殊的身份——全星际现存的唯一一条人鱼。
但大约一年前，向奚最后一次见叶时清时，后者的精神体还是鲛人。
两人在帝国第一军校做同届生的几年间，对方也是以高阶鲛人的身份生活的。
那叶时清究竟是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为人鱼的呢？
......大概就是在向奚的男朋友顾箴用蹩脚借口，从他手里拿走妈妈留下的进化药之后吧。
向奚不想再骗自己了。
早在顾箴派手下送他离开首都星时，和他有几分交情的带头人已经提点过他：
“小兔子，早点和顾少爷分了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不到最后的。”
“你宝贝得不行的东西，人家转手就送了人，豪门贵族那些人哪有什么真心啊？”
那时，向奚还坚信顾箴说风波过去马上来接他的漂亮话，装傻地笑了笑，转身就踏上了前往偏远星系的飞船。
谁知竟是一条不归路。
向奚从回忆中抽身，正好看见主持人向叶时清提问：
【很多粉丝朋友们都很好奇，我们时清可不可以分享一下进化成人鱼的心路历程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青年害羞地笑了，那张艳丽的脸在大屏幕上显得格外摄人心魂：
【嗯......说实话，这一切还是要感谢我最好的朋友，顾箴......在他的鼓励和陪伴下，我才能渡过难关，成功进化成人鱼。】
众所周知，只有精神契合度高的伴侣进行联结，才有几率触发成年后的二次进化。
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台下爆发出暧昧的起哄声，镜头转向观众席上温柔清俊的男人。
男人微微颔首示意，含笑望着台上的青年，同样耀眼出众的两人相视一笑。
——那正是向奚失联一年的男朋友顾箴，不，应该说是前男友了。
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向奚的眼眸褪去最后一丝光亮。
他呆呆地垂下头，两只长耳朵彻底塌下来，盖住大半张脸。
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良久，冷清的地下室中响起一声悲伤的呜咽。
......
光屏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有传言说，你即将前往帝国皇宫对皇帝陛下进行精神疗愈，请问这是真的吗？】
【不得不说，大家的消息很灵通啊，确有此事，我本人对能帮上陛下的忙，感到无比荣幸......】
......
地下室里的抽泣声却越来越微弱。
向奚耳边环绕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和阵阵嗡鸣，同时感觉力量迅速从指尖流失。
他缓慢地抬起头，颈骨摩擦发出滞涩的声响，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看了一眼繁花似锦、星光璀璨的画面。
下一秒，紧缩的瞳孔倏地散开了，软塌塌的身体随之倒了下去。
手表掉在地上，撞到了静音键，热闹欢快的情景无声播放着，好似一部喜剧默片。
就这样，垂耳兔向奚死在了星元3768年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人鱼叶时清爆红星际、登顶流量榜的那一个夜晚。
向奚死了，意识却没有消散。
他越飘越高、越飘越高，最后到了一个纯白的空间里。
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本书，封面写着《人鱼王子在星际》几个大字。
向奚飘上前去，那本书竟然自动地翻起来，于是，他开始从头阅读这本书。
这是一部星际萌宠小说，有两个主角，主角受叶时清和主角攻顾箴。
这本书主要讲了在顾箴的一路保驾护航下，叶时清进化成人鱼爆红星际、走上人生巅峰，最后两人修成正果，cp粉遍星际的故事。
书中大篇幅描述了叶时清爆红后的一系列爽文情节，对于那枚让他进化成人鱼的药，却寥寥一笔带过。
只是说顾箴爱叶时清至深，费了许多功夫打听到同校的一个大怨种手里有药，花大价钱买回来的。
大怨种·向奚看得人都麻了。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被人渣了。现在看来，他和顾箴的相识相熟，以及那段荒谬的感情，大概率都是对方精心策划的骗局。
向奚眨了眨眼，透明的眼泪滴了下来，却径直穿过书页，消失在虚空中。
啊哦，他忘了自己如今已经没有实体了。
小兔子气呼呼地继续往下看。
不光如此，全书对他的名字只字不提。
只有在快结局的时候，主角攻受并肩躺在月光下，回忆起当年种种，才顺便提了一嘴：
“当年卖给你东西的那个人呢？”
“奥，那个小垂耳兔啊，早就已经不在了。”
“唉......那还真是可怜呢。”
向奚恨得牙根痒痒，泪眼朦胧地翻了个白眼。
你们俩才可怜呢！
你们俩全家都可怜！！！
他发泄式地拽着兔耳朵，用力之大，甚至薅下了一小把绒毛。
小兔子看着掌心的绒毛渐渐褪色、消逝......一丝难过突然窜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好像在顾箴和叶时清眼里，在那本书的叙述中，自己是尘埃、是蝼蚁、是从全世界路过的小透明，是死是活都掀不起分毫波澜。
可他明明也是帝**校的优秀毕业生，也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啊......
哪怕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如果知道自己年纪轻轻就在破败的地下室里，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世界，该有多伤心难过？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离那些所谓的主角少爷们远远的，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就在向奚惆怅之际，一道声音乍然在虚空中响起：
“那就如你所愿，你会有第二次机会，将一切重演。”
......什么？
向奚还没反应过来，脚下骤然踩空了，阵阵失重感传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下坠！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与此同时，他虚无的身体逐渐变得凝实，终于，“啪”地一声——
向奚抵达了地面。
如同堤坝泄洪般，感官在霎那间尽数回归，燥热的空气充斥周身，耳边传来无数道嘈杂声音。
“毕业典礼马上就开始了！快点啊！”
“别磨蹭了，主任说迟到就罚三倍重力俯卧撑一百下！”
“快去抢前排！我仰慕陛下好久了，今天终于能看见真人了呜呜。”
向奚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学校走廊，过路的学生都穿着统一的军装式制服，胸口绣着“帝国第一军校”字样。
这是——
他不禁瞪圆了眼睛，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正当这时，一道温柔清越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时清他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我会让他跟你道歉，小奚，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向奚转过身，看见年轻一些的顾箴站在自己面前，镜片后的温和眼眸正专注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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