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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朝大冶四年孟秋七月,距大兴城一千几百里远的某大山脚下,谢平安被周四儿狠狠打了一巴掌。
谢平安才十三岁,被膀大腰圆的地痞周四儿打得直接跌倒在草地上。
鼻血长流,却还紧紧抱着米粮袋子不松手。
袋子扁得可怜,里面最多也就两碗米粮的样子。
陈大宝跑过来想扶谢平安,也被周四儿一脚踹出老远。
陈大宝也是十三岁。
陈家坝总共九个小孩儿,除陈若男和怀里的婴儿,牵着她衣角的两个及腰稚童,剩下三个少年也早被其他地痞踩在脚下,鼻青脸肿了。
不远处围观的逃难百姓们都面露不忿,却没一个人敢过来阻拦。
人群中,刘婶儿抱着孙子孙女,直抹眼泪。
“妈的,小崽子们不长记性,使劲儿给我打,打残!”
不管周四儿如何打骂,谢平安就是死不松手,袋子里可是仨月大小金豆的全部口粮。
他用整个身子压着米粮袋子,一边挨着揍,一边死死盯着眼前满脸的横肉。
他第二次有了杀人的念头。
第一次是半个月前,陈家坝被北源骑兵屠村的时候。
一只手已伸进了袖口,握紧利刃,死也要捅你几个窟窿!
周四儿对上谢平安的眼神,忽而心底一阵发寒。
恼羞成怒下一把抢过身边手下的长刀,刀尖伸到了谢平安的眉间,“草!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谢平安只是很轻蔑地一笑。
周四儿咬牙怒挥长刀。
“当!”一块石子飞来磕在长刀上。
周四儿被震得虎口欲裂,扭头一看,忙把长刀扔在了地上,谄笑道:“诶哟,赵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个剑眉星目,衣衫整洁的少年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挎刀的大汉。
少年走近,招招手,示意高他半个头的周四儿附首过来。
周四儿恭敬弯腰,“啪!”一个巴掌扇在周四儿脸上。
“啪啪!”连着又两巴掌,把周四儿扇倒在了地。
“都过来,站好。”少年又向其他几个地痞招招手。
地痞们哆哆嗦嗦走过来,排成一溜儿。
少年抡起胳膊挨个扇了过去,噼啪乱响。
“下次再看到谁欺负老乡,我卸掉他一条腿。”
周四儿脸肿成猪头了都不敢用手捂,点头哈腰连连陪笑道:“对不起,不敢了,饶了小的们这一回!”
“滚!”少年嫌恶地赶人。
地痞们如蒙大赦,夹着尾巴全溜了。
刘婶儿匆匆走来,给孩子们查看伤势,还好,都是皮外轻伤。
从陈家坝孩子们汇入这个逃难人群开始,对这一撮没有大人的小孩儿们伸出援手的只有她一个。
第一次被周四儿那帮人抢光粮食的那一晚,是她送来了两碗糙米。
孩子们之前完全不认识刘婶儿。
她也很不容易,带着年迈的公公和婆婆,还有体弱的儿媳妇和年幼的孙子孙女。
逃难队伍里八成都是老弱妇幼,河西诸郡的很多青壮几年前被朝廷拉到中原和北边挖运河,前段时间又拉一批到阵前打仗,没剩多少男人了。
谢平安擦着鼻血,一瘸一拐走到少年面前,抱拳道:“多谢!”
少年淡淡回道:“不用,赶紧去看看伤吧。”
谢平安一声失陪,转身欲走。
突然回头问道:“有金创药吗?”
少年一愣,“有。”
“能给我用一点点吗?”
“……王汉。”少年喊了一声,身后一个国字脸的大汉识趣地递来一瓶金创药。
“真是好人。”谢平安接过,赞道。
少年眉头皱起,想离开此地,离开眼前这个人。
“那个……”却又被谢平安叫住。
少年无奈,只好停下。
“在下谢平安,阁下是?”
“赵古。”
“幸会幸会,那个……可以的话,能借点粮食吗?”
赵古惊呆了。
赵家的粮食只能用钱财或其他东西去换,哪怕你拿野菜去换也可以,就是不会外借。
所有从张掖郡一起逃往中原的这群千百来号百姓都知道,也从来没有人去借过。
偷抢就更不要想了,三十来个骑马挎刀的护院,个个凶神恶煞。
“不可以是吧?呵呵,没关系,我也就随口一问,千万别放心上。”看赵古不说话,谢平安还贴心地安慰了一下,就走向小伙伴们。
赵古心里别扭,正寻思着要不要跟上去解释一番,身后国字脸的王汉呼地从他身边越过去,噌噌几步,突然就出现在了前方一棵十来丈高的大树顶上。
周围的人瞠目结舌地抬头望着王汉。
不过几息,王汉又唰地一下“飘”到了地上。
“是北源骑兵!秦猛,速带公子回驻地!”喊完,转身奔去,身形如风。
“北源骑兵来了!乡亲们快往林子里跑!北源骑兵来了!快往山上林子里跑!”王汉的声音如洪钟震响,响彻山野。
散落的人群刹那间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惊恐哭喊声,乱哄哄地逃向山坡。
赵古刚要走,就看到谢平安抱着襁褓脱兔一样朝自己冲来。
隐隐有些慌乱。
谢平安不由分说就把婴儿塞进赵古怀里,“带他们走,欠你一个人情!”
然后转身跑向人群,边跑边喊:“大楞哥,三虎哥,去刘婶儿那里!”
陈家坝两个少年紧随其后。
赵古怔怔抱着婴儿在原地凌乱,满脸胡须的大汉秦猛也傻在了身旁。
手足无措中,犹犹豫豫把婴儿伸向秦猛,秦猛蹦出一丈远,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剩下的几个陈家坝小孩儿拎着零零碎碎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赵古,等着这个好心的赵公子领他们去安全的地方。
这叫什么事儿?!赵古觉得自己今日霉运当头。
“走!”
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赵古小心翼翼地跑向驻地,秦猛把最小的陈翠儿和陈小金抱了起来。
……
谢平安三人寻到刘婶儿的时候,一家子果然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刘婶儿一个人扶着两位老人,儿媳牵着两个小的,跌跌撞撞。
谢平安二话不说,上去就把刘婶儿的公公背了起来,陈大楞背起婆婆,陈三虎抱起小女娃。
刘婶儿满脸感激,却也来不及说什么,也背起孙子,拉着儿媳往山上跑。
终于跑到林子深处,找到一个茂密的矮树丛藏了起来。
“你们先躲好,我去看看。”
谢平安找到一棵参天大树,爬了上去。
……
辰时,大日犹当空。
山脚一条河,河边空旷青草地,突兀长着几棵大树。
远远地,就看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提着刀枪,嗷嗷怪叫着追向人群。
混乱的逃难人群中,一道如风的身影逆流奔出,毫不犹豫迎向了北源骑兵!
大树上,谢平安遥遥看着只身单刀冲向北源骑兵的国字脸大汉,激动得浑身血液直罐头顶!
……
气势汹汹的北源骑兵鬼叫鬼叫着冲驰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骑兵看到迎面奔来的王汉,兴奋得不断催马加速。
抬起手上的长矛,蓄势待发欲捅穿王汉。
王汉身子伏低向前倾斜,步子依旧迅疾,右手紧握左腰侧刀柄。
眼看一人一骑就要撞上,谢平安紧张得十指猛扣树皮,眼都不敢眨一下。
“杀!”马速加上刺速,长矛快如闪电。
奔跑中的王汉突然一个侧身,像个歪斜的陀螺一样旋转了一圈,矛尖险之又险擦过了胸前衣襟!
几乎同时,王汉右手长刀用力拔出,“呛!”,顺势往斜上一撩!
战马冲出好几步,北源骑兵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已齐肘断掉,和长矛一起掉在了身后。
北源骑兵吓得抱住右臂断处,惊恐痛苦地哇哇大叫。
王汉一脚挑起长矛握住,干净利落地把惨叫的北源骑兵捅下马,然后自己翻身骑上了马。
好!谢平安一掌拍在树干上,树干一阵乱摇。
“我去!别敲了,要掉下去了!”陈大楞和陈三虎也爬了上来,正蹲在旁边惊叫。
……
一切电光火石间,后面的北源骑兵才堪堪追到。
王汉呼呼舞着长矛,冲向北源骑兵,乒乒乓乓战在了一起。
转眼又刺死了两个北源骑兵,但他的身上却也已然挂了几处彩。
王汉调转马头,往河边跑去。
谢平安一阵错愕。
原来……王汉大哥并不是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护院。
……
北源骑兵近两百,王汉战一会儿,退一段,拼几下,又躲一会儿,还得时刻注意不能被围死,也是险象环生,颇为狼狈。
北源骑兵没想到这个国字脸的汉子这么难杀,一不小心又被弄死了几个,都急红了眼。
两百骑死死追着王汉不放,誓要斩他于马下。
王汉左冲右突,牵着北源骑兵慢慢向西往河下游跑,逐渐远离了逃难人群。
……
树上,谢平安冷汗湿透了后背,又是担心又是难过。
还以为王汉大哥很厉害,一个人就能打赢这帮北蛮子呢,这可怎么办?
恨不能化身故事中的楚霸王,前去帮忙杀光这些北源骑兵。
……
王汉呼哧带喘,握矛的胳膊都开始抖了。
这帮家伙怎么还不来?!忙从怀里掏出响箭,甩向天空。
“啾~嘭!”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北源骑兵们一看,还有帮手?不行,要赶紧斩了这厮!更加疯狂追砍。
王汉已经累得够呛,奋力架开一根砸来的狼牙棒,眼角余光瞄到侧面刺来的长矛,却已分明来不及闪躲了。
暗暗叫苦,我命休矣!不管不顾也是一矛捅去,死也要再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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