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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澄净的水流划过额头，将栗色的额发打得微湿。
楚忧睁开眼，抬头沉默地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
镜中映出一双浅到近乎金色的棕色眼瞳，隔着淡淡的水汽，和越来越深的夜色融合。
旁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提醒着6个小时前的微信消息，也显示了现在的时间。
凌晨3：40。
因为一个梦就被惊醒，流了一身的冷汗，抱着手机冲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手洗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
楚忧在内心自嘲了一句，嘴角扯出了一个无意识的淡笑。
伴随着这一道弧度，原本像是被洗去颜色的眼睛终于一点点地恢复了光彩。
发尾还缀着几滴水珠，楚忧随意地抓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走出卫生间，到冰箱里提了罐啤酒出来灌了几口。
冰酒下肚却并没有把他拉回现实，梦里的一幕幕反而更加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很久没有做过这么长、这么完整的梦了。
梦的一开始就是十年前。
那时楚忧才是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没有钱，也没有背景和人脉，只有一把破破烂烂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吉他，和一颗想做歌手的火热的心。
靠着这颗心，楚忧孤身闯到了名星汇集的繁花市，半工半读寻找着出道的机会。
梦里事无巨细地展现了他刚离家那阵子的情景，路边live流下的汗水、街头被清理的自己团的传单、第一个粉丝递过来的小礼物……
每一件都历历在目，让梦境变得更加真实。
然后镜头一转，在街头演出小获名气之后，楚忧被婉业娱乐公司的人相中，加入了他们旗下的男团ALOHA。
当时的婉业，还只是个专职女团的小经纪公司，但已经是楚忧能争取到的唯一机会。
他加入的ALOHA，是婉业的第一个男团。
做第一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么是皇族太子，全公司上下一起捧，要么是无情的试验品，靠自己的血肉给后来人开路。
很可惜，楚忧他们属于第二种。
当时因为公司内部的各种问题，他们团被压着一直不让出道，楚忧和队友们苦苦坚持，才终于出道，但已经比原先预定的时间晚了两年。
两年，在如今这个爱豆普遍短命的时代，说是爱豆的一辈子也不为过。
即使是现在，当初那种担心自己会丧失一辈子的机会、终日惶惶不安的恐惧，楚忧也还是忘不了。
他们本来是十人团，有两个队友受不了这种折磨，在出道前就已经退了。
正因为出道来得如此艰难，楚忧和队友们对出道的机会都十分珍惜，出道后更是拼了全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由于在出道前就积累了大量演出经验，ALOHA的现场能力很快便从同期男团中脱颖而出，为大爆奠定了基础。
之后的ALOHA迎来了第二个发展机遇，成熟期正好和新网络媒体的爆发期重合，借着这一阵东风，ALOHA将自己的影响力扩大到全国范围，进一步成为大热团。
当时的中小学生，但凡有一个ALOHA的周边就可以拿到同学面前去炫耀，年轻男女但凡去KTV聚会必点ALOHA的歌，就连街边摆摊的摊贩，也会跟着商场里的广播哼唱几句。
回忆起那几年的时光，楚忧现在还觉得像做梦一般。
突然从一文不名的流量歌手变成家喻户晓的新星，拿奖拿到手软，生活也就此翻天覆地。
但也许是因为成功来得太快太容易，获得成功的那一刻有多幸福和光荣，跌下去的速度就有多快。
ALOHA最开始的低谷，是因为团销量走平甚至下跌。
他们团已经整整三年都没有再出过什么出圈的作品，而在这个卷到飞起的年代，停滞就相当于倒退。
婉业不是慈善事业，对于没有成绩的团，态度可想而知。
一开始的时候，婉业还因为ALOHA是元老而有着忍耐力，但过了没多久就开始减少他们的团活，降低他们的出镜率，到了后来更是明目张胆地把他们当成发展新团的血包和铺路石。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资源减少期间，ALOHA自己的问题也层出不穷。
先是石锤了某队员隐婚，接着又石锤了另一队员私下行为不端，在小号对公司高层和队友吐黑泥。
一时间舆论大哗，偏偏这时候新上任的经纪人不顶事，做不好公关，只是任由微博言论发酵。
“小号事件”的队友在事件后被迫退团，但他人气很高，离开时卖了一波惨，原本就因为隐婚事件而四分五裂的粉丝团，更是分崩瓦解。
丑态频出，让ALOHA彻底进入了寒冬。
他们从出道维持至今的唯一团综被取消，团员被监视，私下不准见面，不准从外面接手资源。
别说是当爱豆了，连正常人的生活权利都被剥夺了。
而运营在这时候又做出了更恶心的事，私下造谣说ALOHA即将解散，意图炒高周边和演唱会门票价格，榨干粉丝们的剩余价值。
这一番做法将ALOHA和粉丝之间的矛盾挑到了最高峰，事件曝光后，愤怒的粉丝几乎冲爆ALOHA的官博。
最后楚忧受不了了，正式向公司提出了解散。
解散谈成后，楚忧写了首告别曲，准备在终场演唱会上唱。
ALOHA的大部分曲子都是楚忧作曲编曲，只不过在团四分五裂之后，他就一直没什么心思创作，灵感也像是枯竭了。
这次久违地写一首歌，就像是在宣告解脱一样。
这首歌和ALOHA惯常的黏糊糊情歌不同，是一首如水一般清新透彻，带着一股令人心愉的活泼感的曲子。
曲子还未赋词，平时这件事一直都是队长来做的，但队长已经退团了，团内其他人也无心写词，楚忧便把这首曲子上交给了经纪人。
但把DEMO交给经纪人以后，却始终没有回音。
后来一直拖到了解散live前夕，楚忧才觉出了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问了。
解散后团员们忙着跟公司谈判，也无人关心这首曲子的去向。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楚忧已经彻底从歌坛隐退，他在公司后辈团的新发售的专辑里，听到了自己的曲子。
电视上的主持人一直在夸这首歌有多好，每一句话落在楚忧的耳朵里，都像是一根毒刺。
将他这十几年来为音乐而奉献的人生和信念，一点一点地击得粉碎。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再之后的事，就像电影终幕一样戛然而止。
楚忧把喝剩的酒杯放下，眼里流转着暗光。
他是决然不相信这种梦的。
在梦里的ALOHA就像是被人翻弄的一片树叶，随着风雨不断飘摇，却没有半分自保和稳定根基的能力。
这对于一个奠基了十年的老团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梦里只展现了ALOHA出事以后，他们是怎样地被唾弃，但到底是谁隐婚，又是谁在小号骂人，却没有一个清晰的影像。
这么重要的事不透露，只能说明它只是个梦而已。
虽然他们团最近确实有点止步不前，但团都已经风风雨雨走了10年了，如今少了点活力，也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有个地方放不下。
楚忧沉吟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旁边的手机翻看微信。
索性是睡不着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来验证下梦的真实。
微信上十几条未读，全部出自新经纪人，语气严肃、不容置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面的强势和公事公办。
消息大多是些没用的通知，一直翻到最下面，楚忧才找到想看的那条。
【明天全体14点在公司集合，谈一下Spro的事】
Spro，全称S-Project，是婉业近期预备推出的一项新的造星计划。
计划旨在把现有的老团打散，让老团的人和即将出道的新人们组成新的限定组合，再让这些限定组合走与本团截然不同的路线，以达到耳目一新、出其不意的效果。
关于公司要推出Spro这件事，上周团综拍摄结束后，他听队长提过那么一嘴。
不过当时队长只说了公司要有新动作了，提醒大家注意一点，并没有说是Spro。
楚忧第一次明确听到Spro，就是在刚才的梦里。
而眼下，只在梦里出现的新名词，好巧不巧地和现实重合了。
楚忧不由得捏紧手机。
Spro这种计划，表面上冠冕堂皇，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明摆着是要新团踩着老团上位。
老团的人要劳心劳力地带新人，之后很可能还要被一脚踹开，属于是半点好处捞不到，白给人做嫁衣。
楚忧记得，在梦里没人愿意参加会议，经纪人便擅自决定了他们跟哪位新人搭档。
事后得到消息的ALOHA全员为了表示反对，跟公司消极对抗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这也加速了公司对他们团耐心的告罄，给后来的冲突埋下了祸端。
如果自己明天不去，那么接下来自己的人生，就会和梦里的走向一样吗？他会走上歌被人偷，团体覆灭，自己也失去一切的穷途末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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