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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箐睁开眼时，看到天花板上吊着的钨丝灯泡。灯泡内壁发黑，灯泡头连接着盘旋的红色线圈。红色线圈在天花板的地方终于被已经隐隐发黄的白色塑料外皮包裹，然后在墙上攀岩而下，终点是门边的老式床头开关。
柏箐静静地看着那个钨丝灯泡很久，看得眼睛酸了，便闭上眼，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我只是做了个梦。
旁边的人把柏箐摇醒时，柏箐是这样想的。
摇醒柏箐的是她的哥哥，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屁孩。当然，柏箐这时候也只是个小屁孩。
“幺妹，起床了！”
柏箐睁开眼，柏玉冲她憨憨一笑。柏箐默默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自顾自地拉着柏箐起来，去床沿边找她的凉鞋给她套上。
这双凉鞋后跟有两个空落落的洞，原来里面有装小小的哨子，走起路来会叫。
柏箐记得她很喜欢这双鞋子，不过没穿两天就被她哥哥把里面的哨子拆去玩了。
这双凉鞋，是蓝色的吗？
太久远的事，她实在想不起来，但眼前看到的这双是蓝色的。
柏玉终于将她的两只脚都塞进了那双只剩下两个洞的叫叫凉鞋，伸手要拽柏箐下床：“幺妹，哥哥今天要去学校了，嘿嘿~”
看得出来他其实有点兴奋又自豪。
柏箐没有顺着他的力道下床，而是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指着脚上的鞋，对他说：“你穿反了。”
柏玉不可置信地挠了挠头，弯了腰看了一会，然后帮柏箐换了回来。
他整天趴地上打弹珠、挖泥巴玩，手上颜色像洗不掉的卤料，指缝里还有黑泥。明明没有多少肉，手背上却能看见几个窝。
他帮柏箐换完鞋子，拉着她下了地。
柏玉不太相信：“没反吧，幺妹，真的反了？”
柏箐点头。
他将信将疑地坐在一边的小木凳上，开始换鞋。
还没换好，便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小玉！小箐！你们起了没？快起来洗脸吃饭了！”
柏玉扯着稚嫩的嗓子回：“起啦！”
他生疏地重新穿好脚上的小帆布鞋，然后拉着柏箐去厨房，厨房里弥漫着炒酱的香味，柏箐年轻的妈妈正在往汤碗里夹面条。
她瞄了柏玉和柏箐一眼，把手上盛着汤面的碗递给刚刚叫他们起床的女孩——柏箐的大姐，柏娟。
“快点吃，吃了去学校，不要迟到。”
柏娟接过碗点头，她头上两个马尾也跟着晃，马尾根部是通体纱质的粉色花皮筋。
柏箐小时候很羡慕，家里三个小孩，只有她没扎过这样带着漂亮发圈的双马尾。
——连柏玉都扎过那种花花下面有棕色假卷发的发圈。
但现在再看到这样的发圈，柏箐突然释怀了。
啧，幼稚得要死。
柏玉从地上的盆里捞出毛巾，使劲拧了水后糊到柏箐脸上，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按着她的头要帮她擦脸。
柏箐推开他的手，自己胡乱用毛巾擦了几下。
柏玉却很高兴：“妈，幺妹会自己洗脸了！”
柏箐默了默，将手上的毛巾丢进脸盆里，脸盆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年轻的妈妈已经把几碗汤面都盛好了。
她弯下腰看柏箐，视线相对，她捧着柏箐的脸，亲了她脸颊一口，然后笑着说：“我幺儿真有出息。”
这个年轻的女人还是一头长发，身材匀称，肌肤健康而有光泽，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笑意时温柔得能溺死人。
柏箐恍然想起来，这个人以前确实是个好妈妈。
勤劳又能干，对孩子的爱没有掺假。
如果不是这样，柏箐也不至于每每面对她都心情复杂。
柏玉将毛巾放洗脸盆里揉了两下，又拿出来拧干囫囵擦了把脸，便端起桌上的汤面吃起来。
柳英端起另外一碗，用筷子夹了面条递到柏箐嘴边：“箐儿，我们也快吃，吃完我送哥哥去学校，你在家乖乖的。”
除了柏箐以外，柏玉和柏娟只有第一次上学时候享受过被送进班级的待遇。
所以，我梦到的是我哥一年级开学这天？
柏箐浑浑噩噩地吃完了一小碗面条，看到柏玉兴奋地吃完面条，背上了他的书包。
然后看着年轻的柳英锁上了门。
柏箐没太在意，她最近连续加班了一个礼拜，睡眠严重不足，精神疲惫。
随手搬了个小马扎坐下，靠在墙壁边，阖着眼睛继续睡。
背后的墙壁太冰，刚眯一会，她又打了个激灵被冻醒了。
醒时重心不稳，还从小马扎上面侧翻下去。
马扎不高，不过柏箐运气不是太好，一头撞到一旁的柜子上。
“砰——”
声音清脆极了。
“嘶……”
柏箐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被撞到的部位缓了一会才回神。
这回是真的醒了。
柏箐脸色不太好看。
捂着脑袋急急走到里间，这间房里有个大衣柜，衣柜刷着暗棕色的漆，中间镶嵌着大大的镜子。
这是柳英的嫁妆。
镜子里的小孩头发细短，五官还没长开，但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可以窥见长开后有多漂亮。因为天天在外疯玩，皮肤晒得有点黑。
从镜子里能看到衣服细纹清晰可见，比她戴着眼镜看到的还要清晰仔细。
圆稚的眼眶中那双漂亮的眼睛圆亮，眼神却带着淡淡的疲惫。
……
不是梦。
这里不是她单位提供的宿舍，也不是她申请的公租房。
这是她小时候的家。
柳英回到家，看到柏箐满脸泪痕地站着，以为她是一个人呆在家吓到了，有些心疼，抱着她哄了一会。
小孩的身体精力不济，没一会柏箐便昏昏欲睡，没有挣扎，放任自己睡着了。
梦里柏箐梦见自己好不容易长大了，毕业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刚考进体制内，结果一觉醒来，又回到了四岁时候。
柏箐被吓醒了。
一睁眼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钨丝灯泡，还有那毫无美感的电线圈。
比做噩梦更可怕的是什么呢？
是醒来发现你梦见的都是真的。
重生了，但柏箐丝毫不觉得开心，甚至想骂娘。
就着躺着的姿势，柏箐望着天花板上的钨丝灯泡，想了很久，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醒啦！”
柏箐走到厨房时候，柳英锅里正在煮着甜酒。甜酒是自家酿的，柳英手艺还可以，但每次做的酒酿像拆盲盒，好不好喝都是随机的。
柏箐嗅了嗅就知道，至少今年的不会好喝到哪去。
柏箐坐到小马扎上，仰头看着年轻的柳英，说：“妈，我要去读书。”
柳英失笑，捏了捏她的脸：“可是你年龄不够，不要急，后年我们就可以去读书了！”
柏箐小时候也有要求去上学，她哥比她大两岁，除了他哥，她还有个比她大一岁的表姐做玩伴，她表姐也入学以后，她一个人在家待得实在无趣，就拿着家里舀水的塑料水瓢在墙上磕，边磕边冲她妈嚎：“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没磕半天，那质量堪忧的塑料水瓢便让她磕坏了。
于是她又抱着厨房的门，开开合合地转悠，边转边继续嚎。后来有个门轴也被她搞坏了，她妈估计是被她烦得不行，带着她先去进了个学前班。
不过那应该是她五岁时候的事，现在她才四岁，这个年纪别说一年级，进学前班都有些勉强。
难道要像小时候一样撒泼吗？
柏箐想了想，还是拉不下这个脸。
“我不要后年，我要今年去。”
她妈尝试给她讲道理：“你还太小了，学校很远的，你要去学校就只能天天走很远很远的路，我不送你的。”
“我可以自己走，不要你送。”
“你为什么想去读书呢？在家无聊的话可以跟我去挖土呀。”
她小时候柳英的跟屁虫，每次柳英扛着大锄头在前面，她抗着她的小锄头吭哧吭哧跟着。
在地里她自己拿着个小锄头到处挖野菜什么的，柳英也不管，让她自己玩。
快到傍晚再招呼一声，带着她回家。
以前说去挖土柏箐肯定能转移注意力，这次她却坚定地摇头：“我不要挖土，我要去读书。”
“你还太小了，老师不要的。”
柏箐却仍是无比坚定确信的表情：“老师要的！”
柳英被逗笑：“为什么呢？”
“因为我很聪明！”
拉不下面子撒泼，柏箐只好自夸了。
柳英听了笑得不行，问：“有多聪明？”
柏箐仰着头，一脸严肃：“你可以考我。”
柳英觉得这小孩今天真是有趣得不行，便随口逗逗。
结果越逗越不对劲。
柳英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这位年轻的妈妈显然对于刚学会自己洗脸的小女儿竟然是天才的事实，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天才儿童”柏箐仰头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去学校？吃了饭去吗？”
“……也行。”
中午柏娟和柏玉是回来吃饭的，吃完饭，柏箐高高兴兴地跟着柳英还有哥哥姐姐去学校。
途中柏玉一直牵着柏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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